竺可桢日记 (1945年)7月1日 星期日 遵义

晨昙 23°,27.07″。下午昙。中午时曾发风一次,未雨。
遵义晨垦 23 0, 27.07飞下午县。中午时曾发风一次,未雨。

  六参政员傅斯年、黄炎培、冷透、左舜生、精辅成、章伯钧六人飞延安。报载财政部前直接税局局长高秉坊舞弊,公款侵蚀一千三百余万元,判处死刑。又中央银行业务局长郭景E昆、财部总务司司长王绍齐泄漏消息,郭使李祖永以六个六百万元购三千三百两,王自己购二十两。行十八届毕业典礼,文院 18人,理院 21人,工院 133人,农 50名,师 42名,共 264名。
  晨六点起。八点廿分有毕业生代表七人来,谓教务处所油印单中有若干成绩未全之学生,其名并未列人,故渠等不愿参加。余为写一条,嘱本期应毕业之学生,无论成绩齐全与否,一律参加。八点至社会服务处,到毕业生二百余人。湄潭农经系陈毓定等及基江青年军胡新等亦参加。来宾到者有县参议会周子光、专员邵陵、县长卜青芳、三民主义青年团黄龙渭、酒精厂汤元吉、外语班萧仁源及法院胡君。教职员到者劲夫、洽周、荩谋、程初、坤珊、乔年、絜非、欲为、家玉、衡叔、吴征铠、易修吟诸人。
  行礼如仪后,余首作报告,述大学生之责任。谓美国每一百人有十六人系大专学校毕业生,俄国五人,英国二人。而中国则自民国元年迄于卅二年,专门以上学生毕业者仅十二万人,即今亦不过十四五万。故需二千人中始有一人,可知责任之重大。近贵阳人口统计三十二万人中,专科以上占 2.4%,但大学生在贵州集中贵阳,贵阳人口为全省五六十分之一,故以全省论,实亦不过二千分之一也。责任之重大如此,如分析之,又可分为两重,即一专门人材之责任与国民之责任是也。
  次张荩谋报告本届毕业人数,连从军及翻译人员共三百七十余人,在校者 264人。次给凭。三十四年级献”广被春风”旗。来宾演讲。〈请〉邵专员讲中国近代发明之少,希望大学毕业生有所供献,次则人生以服务为目的,最后述及处世当以诚与公。次教授代表易修吟与学生算账词,颇滑稽。最后学生代表黎振声致答辞。散会已十二点。拍照后即约毕业生在服务处中膳。计廿一桌,每桌八菜一汤,费六千元。教职员另开二桌。二点回。湄潭农经学生方载辉来。二点半又至服务处参加第六届同学会,劲夫主席,致辞后余与乔年演讲各十分钟。五点回。至柿花园洗浴。六点晚膳。膳后借允敏、松松至大井坎梅葛二仙庙。八点回。赵松乔来,谈一小时。十点半睡。
  张荫麟《哲学与政治》。什么是价值的意识,通常以真善美包括一切价值。今日德倭之疯狂性,就在事功的价值压倒以致摧残其他一切价值。古人说尧舜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这是说统治者价值意识决定国民的价值的意识。必待政治家成为哲学家,一国的文化发展才能得到合理的指导,我们情愿依仿宇宙的秩序,以创造或改变人间秩序的计划。《易传》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行健” , 就是表示对宇宙秩序的一种认识,”自强不息”是指点改变人间秩序的一个方向。
  《大学生之责任》(在第十八届浙大毕业典礼之演讲,卅四年七月一日,在社会服务处。)
  诸位来宾,同仁,同学:本届毕业同学行将离母校。离开学校以前诸位是受教育,国家每年要费一二十万金一个人(学生)培植你们。离开学校以后,你们就得要为社会服务了。中国大学生较之他国为少,所以你们责任格外重大。如美国每 100人有 16个人是大学毕业生,俄国五人,英国二人(依 Bemal贝尔纳 Social Function of Science {科学的社会功能》一书中之统计),我们则不过二千分之一。依教育部统计,自民元年至卅二年,专门以上毕业生只十二万人(依黄龙先卅三年夏在《大公报?上所发表之论文),加上民元以前及卅三四年(除去死亡),最多不会超过十六万人,所以尚不过全人口三千分之一。郑康成谓”才德过千人为俊仁则诸君皆今日之俊杰也。
  诸君之责任可分为两方面言之。一方面,诸君学有专长,毕业以后,各尽其所能,以供献于国家。抗战时候如此,抗战以后亦如此。在民廿九年八九月间,英国 Dunkirk撤退大军以后,德国大量轰炸。那时英国守军有训练者只一军 Division之众,飞机不过千架。那时 R. A. F.英皇家空军能将德国轰炸机击退,邱吉尔所谓 “Never there was in history so many owed so many to so few”历史上从来没有以这样少的人做出这样多功绩的。而 R. A. F.制胜之重要因素,即为 Radar雷达之发明。发明人乃一物理工程师 Robert Watson吊Tatt o抗战全赖坦克、飞机与汽车,随处需要橡皮。美国、苏联全部橡皮得自南洋,苏联自 1939一’41二年之间,美国 18个月,费生物、化学家及工程师之力解决人造橡皮,抗战即能自给。俄国物理学家 Kapitza发现低价制养气法,不但解决飞机上所需的 O 2,而且煤矿中可以藉此不劳掘挖,可以将煤变成气, Underground gasification of coal煤之地下气化,以制造 NH 3(制肥料与炸药)、 Methyl Alcohol甲醇(制橡皮)及熔铁炉中之气( Reducing Agent 还原剂)。不但著名科学家有所供献,即一般初出茅庐的理工人材亦大量需要。如英国抗战以前只有 3000 Physics家,包括中学教师(物理)在内,每年各大学毕业只 200人。而战事,如元线电、潜水艇侦察、内燃机等等,均需物理人材。故战时大学训练物理每年毕业生增至 1200人,至今其中 2/3在军队中工作,1/3在工厂中工作 (Lawrence Bragg在 Association of British Scientific W orkers英国科学工作者协会演讲)。以中国幅员之广,人口之众,百姓之穷,战时、建国到处需人。在遵义,吾人举目社会上应改进之事正多。譬如此间批把只是一张皮包了一粒骨,每个学园艺果木的人应当自己负责起来,把他改良。此外,如人民衣着的槛楼,农夫依天. 吃饭,不讲卫生,以蚤虱之多,识字之少。所谓范文正公当秀才时即以天下为己任,此是诸位份内的事,责无旁贷的。
  诸位除掉了是一个专门有训练的人,为一个教员、学士、电机工程师、生物学家、果树专家而外,同时亦是一个国民,所以在〈只〉〔这〕一方面你们既是大学生,亦有比普通人民较大的责任。在现代世界,你们得认清三点:(1)知先后。军事第一,是我们现在的口号,此在战时各国皆然,夺取胜利。邱吉尔与罗斯福在三年前奎北克会议的时候,他们决定一桩重要的事就是先击败德国,再打日本,无论此原则是否合理,但同时打败二强敌是不能的,所以必得要分先后。抗战如此,建国如此,我们不能不分最要与次要的。譬如苏联在抗战前以集体农场 Combine中小麦蚀耗之大, Acadamy of Science集 14个 Institute之力,化了一年工夫把这问题解决了。小而言之,一个学校、一家公司,甚至一个人的作事、读书,统要有先后,然后能计划。《大学》里头一章就说”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2)明公私。在抗战时候道德堕落,这是古今中外一律的事。但若能赏罚严明,公私有别,则道德就不致十分堕落。就如英国抗战时期谁也不能发国难财。近来报上所载我国贪污之案层见迭出,甚至财政部总务司长王绍齐、直接税局局长高秉坊、中央银行业务局长这类人也竟监守自盗,舞弊上千万。诸君看了报自然莫不痛心。但是诸位要晓得,在有一个时期这类作弊的人也是和诸君一样从大学刚毕业、极清白纯粹的大学生。因为贪污之层见迭出,所以一般人以为官是做不得的,财是不能发的,这可大错了。做公务员就是官,我们就希望顶好人材、顶廉洁的知识阶级去做官,惟有这样,公家的事才能办得好。中国那么穷,我们就希望大家绞脑汁来做发明、办工厂、开农场,去发大财。惟有这样,国才能富,民才能强。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做官、能发财,但不希望你〔们〕因为做了官再去发财。为做官而发财,是没有不贪污的。美国务卿E. D. Stettinius辞掉了 100, 000(元〕收入的美国钢铁厂经理,而去担任年薪 15, 000元的副国务卿,并且把所有各大公司的公司股票统统脱手。英国邱吉尔从前做财相的时候,第一桩事亦是把他所有的股票售去(而我们过去做部长的往往兼了许多公司和银行的董事长,这是所谓瓜田李下,要不得的)。惟有公私分明而后,贪污才能绝迹。 (3)辨是非。浙大过去的校训是”求是”。我们应该只知是非,不管利害。此话说来容易,要实行起来可不是那么容易了。你们在出校门以前恐怕已经觉得是非和利害有时会冲突的。譬如你要就业,你本已答〔应〕一个中学去教书,聘约也签了,旅费也收了,你要动身的时候,你忽然接到一个公司的邀请,要你去当副工程师,不但薪水丰,而且出路好、朋友多。你是不是会立刻改弃已成之约,藉口说母亲病重,或是身体不好要到重庆去呢?到那时候你们是否尚能把是非的观念放在利害的观念上面呢?君子、小人之别只在此一念之别。近世科学之能发扬到如目今现状,就是因为先哲 Bruno布鲁诺、 Galileo伽利略等不避艰险,与中世纪宗教恶势力奋斗成功的。我们学术界事事落人之后,而史学尚足有表现亦是。古代的太史能不避斧锁,秉笔直书。春秋时候崔子杀掉齐庄公,齐太史就书”崔抒就其君”。崔子杀太史,其弟.继起而被杀者二人,但齐国太史均起而直书,使崔子没有办法。这种只顾是非、不顾利害的精神是每个浙大毕业生应具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