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海史册留公名——缅怀徐朔方教授 李丹

曲海史册留公名
——缅怀徐朔方教授

李 丹

浙江大学资深教授徐朔方先生(1923-2007),原名徐步奎。浙江东阳人。他是温州人的女婿。自1947年起,他在温州中学和温州师范学校教过七年书。1954年,徐先生调往浙江师范学院(1958年改组为杭州大学,1998年并入浙江大学)中文系执教,直到与世长辞。

最早刊出徐朔方教授于丙戌年除夕下午 4 点半左右在钱塘江南岸杭州武警医院病逝消息的报纸,是他逝世已六天(正月初六)的《都市快报》。记者何欣写了一篇《徐朔方病逝》的消息。同一天,“中新浙江省网 2 月 23 日电”全文转发了这篇文章。

闻此噩耗,我想起了英国诗人狄伦·托马斯的名句:“And death shall have no dominion (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

徐老鹤归华表,令人扼腕唏嘘。但若从另外一个角度去说,似乎也并不太出乎人之意料。因为84岁的他,深度昏迷在医院,已近三个年头了。

那是 2003 年 7 月 26 日下午。八十一高龄的徐先生被扶到户外散步,却夏生凉。忽而,天气骤变,浓云密集,黑云翻墨,风卷而至。眼看一场暴风雨就要袭来。搀扶徐朔方教授散步的人,让徐老在原地的路上呆着,自回家去取伞。待返回后,发现徐先生已摔倒在地。急送到杭州同德医院检查,为颅脑出血。经医生奋力抢救,总算留住了这一位“终身教授”的生命。(1994年,徐朔方教授经浙江省人民政府并报国家人事部批准为杭州大学暂缓退休教授。)

徐老这一摔,几乎让他成了“植物人”。在这次摔倒在地的前一个年头,要比徐步奎先生年长七岁的著名老作家、老诗人莫洛(马骅),在林绵师母陪同下,从温州赴杭州参加省文代会。在文代会期间,莫洛夫妇去看望过他俩的挚友徐步奎。当时徐老的健康情况,诚如马老的大儿子马大观兄给我发来电子信中所告知的:“徐步奎先生仅脚不太便,反映迟钝,但还能够说很多话。”

去年(2006年)12月,我应邀在杭州师范学院继续教育学院讲学。副院长江平兄在跟我聊天时对我说:“抗战时的1943年,徐步奎先生考入浙江大学师范学院国文系(时避乱,内迁龙泉)。他在国文系读了一年之后,转到英文系。先父江超中(又名江潮,原辽宁大学中文系教授),那时正在浙江大学师范学院国文系读书。曾言及他们那个班级只有11名学生。徐步奎先生是读英文系的,但他常来国文系听课,是那个班级的第12个学生。”

我在讲学之余,由跟徐步奎先生有着两代世交情谊的杭师院退休副教授应守岩兄陪同去看望我俩的业师吴熊和老先生。老教授吴熊和著有《唐宋词通论》、《唐宋词汇评》等,他原是浙江大学中文系系主任。当我言及欲去探望徐步奎先生时,吴老师直言劝我“不用去了”,因为“一周之前,平慧善老师去看望徐步奎先生,徐先生已经不认识这位跟他一起工作过 40 多年的老同事了”。“如果你去,徐先生也不会认识你的。何况,他已不会说话”。由是,我真的就没去萧山杭州武警医院探望,只在心中为徐老祈祷。这,竟铸成了我的终身遗憾!

徐老在“神州大地举杯同庆辞旧迎新”的除夕爆竹声中解脱了。惋恻之余,我想起了老子在《道德经》第五十一章所说的:“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又想起了晋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中所说的:“修短随化,终期于尽”。是的,人总是要死的,或早或晚,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

徐老走了,回忆往事,旧游如梦。

我成为徐老的一名学生,那是1959年,我考进了杭州大学中文系。他执教我们的元明戏曲。我呢,成了他的科代表。由于我要交班级作业,要向他反映我们学生对教学的要求,因此,我常去他家。

忘不了,他曾经接受我们班级的邀请,跟我们同去西湖划船;

忘不了,他在晚自修时会来我们学生宿舍对我们进行辅导。我们的学生宿舍,仅几个平方,6人或8人挤在一小间,既是寝室,又是学习室。那个时代,像我们这样的学习环境,已是“高等学府”中的上等设施了。他笑嘻嘻地坐在高低铺的木床下铺床沿上,请我们向他提问。如果他抬头时一不小心,就会把头碰撞到上铺床的床板上。这种事,已发生过。而他,好像无所谓,总是耐心地进行着“你问我答”。他还查阅我们的听课笔记。想起这些往事,我心中油然升腾起无限敬意:这就是诲人不倦的精神啊!这就是令人一辈子都铭记的高尚师德啊!

忘不了,那是1961年初,他的夫人杨笑梅女士不幸病逝。美丽的春天,碧草如茵,可惜师母已不见。我去徐先生家,总能在他窗前听到他弹奏的钢琴声。我走进他的房间,只见他的钢琴架上翻开着一本五线谱。我默记下几句窗下听来的钢琴曲旋律去问马骅老师。马老师告诉我:“徐先生弹奏的钢琴曲是贝多芬的《悲怆》……”啊,中年丧妻,徐步奎先生何其悲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徐师母独自远行了,徐先生只能用钢琴曲来抒发他对爱妻深沉的爱。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年出版的《牡丹亭》内页标注:“徐朔方 杨笑梅校注”。从中可知:瑞安人杨笑梅也是汤显祖研究家。我还打听得:师母杨笑梅是徐先生的大学同学,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两人相恋时,杨笑梅已查出有病。徐先生很爱她,不忍离去,坚定地要跟她结婚。结婚后,杨一直卧床不起,徐先生悉心地照料夫人的起居,家务都是徐先生“包”的。人称徐先生是“模范丈夫”。

我在杭大读书时,曾在马骅老师的房间里,偷看过徐先生请马老(莫洛)给他修改哀悼夫人杨笑梅的长诗。徐先生在手稿的扉页上写着:“献给爱妻杨笑梅”。徐先生写在厚厚的精装笔记本里,写了厚厚的一本。这些深情怀念爱妻的长诗,在25年之后,已纳入徐朔方诗集《似水流年》出版了(1995年,高等教育出版社出版)。当然,在《似水流年》这部诗集里,还有徐先生另一些内容的新诗。是的,徐先生在他学生时代就很爱写新诗,他曾在朱光潜编的《文学》杂志上发表过新诗。写到这里,我应该补叙几句:徐先生中年丧妻,杭大中文系领导非常关心他。领导给徐先生当了“红娘”。徐先生的第二夫人,是系领导给介绍的杭大中文系1961届毕业生绍兴姑娘宋珊苞。学姐宋珊苞毕业后分配在杭州一中(今杭州高级中学)教语文。可叹的是,宋珊苞又早于徐先生撒手人间——她于2001年病逝。可慰的是:宋珊苞生育的两个儿子,都很有出息:大儿子徐礼杨,杭大数学系毕业后去美国,获美国数学博士;徐先生的小儿子徐礼松,杭大物理系毕业后去美国留学,已获得物理学硕士。孙子在美国读中学,成绩优异,已获得“美国总统奖”……

我在杭大读书时,知道徐先生很喜欢体育运动。他每天清晨都要骑着自行车绕西湖飞跑一个大圈。他爱游泳。每当夏天下午他给我们班级授课,他常会将游泳裤也带进教室放在讲台上。有时,他会把湿漉漉的游泳裤随手搭挂在教室的窗户,迎风飘扬,不拘生活小节;有时,他一下课,就从手提包里拿出游泳裤,在我们眼前一挥,笑嘻嘻地说一声“我去游泳了”,接着,就骑上自行车离我们而去……

若说他不拘生活小节,似乎又不妥。因为在杭大中文系老师中,穿戴最时髦的是他。在上世纪60年代,正值国家困难时期,全国都凭布票购布,每人一年发布票2尺8寸。整个中国,只有多口人家的家庭凑合起来才能够给家中一位成员新添一件衣服。口号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几亿人的穿戴,几乎是清一色的蓝色或黑色——外国人嘲笑中国人是一群“黑蚂蚁”一群“蓝蚂蚁”。当年,党中央号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生活要“艰苦朴素”。别说老百姓,就连我们敬爱的周总理出国访问,他的衬衫与袜子也是缝缝补补的。而徐步奎先生,他穿“洋派” 西装、他穿背带西装裤,他潇洒地走在杭大校园,特别耀眼……

徐先生爱游泳,他更喜欢散步。我在杭大读书时去他家,常在晚饭之后。此时,他会让我陪他往黄龙洞方向散步。他知道我很用功,而那时又值国家困难时期,食物很少,吃不饱,饥肠辘辘,人人营养不良。我班级中患浮肿病的同学有好几个。如窗友张世欣(今浙师大教授,曾任浙师大副校长、校党委副书记),当年他也是浮肿病患者之一。杭大医院配给他的最好的治疗浮肿的药就是一纸袋的米皮糠。我常会向张世欣学兄讨一瓢勺米皮糠来充饥。当年的学子都记得:杭大曾宣布停课三天,要求全校学生自力更生,以小组为单位到天竺、龙井、九溪十八涧等山中去挖掘葛藤根,然后交给学校食堂磨粉煮汤,给大家“增加营养”。那时,我身体欠佳。徐先生多次劝我“不要太用功,多活一天就够了”。他还说他读小学与初中时,他的成绩报告单上挂满“红灯笼”,每个学期总有好几门功课是不及格的。“我哪会像你们班级的人这样用功!”我说:“徐老师,您真会开玩笑。”他说:“真的,我不骗你的。”他知道我是从遂昌来的学生(我是松阳人。1958年,松阳县与遂昌县合并为“遂昌县”。1981年,两县依旧分治),而汤显祖曾在遂昌当过五年知县(明万历二十一年即1583年春,汤显祖从广东徐闻县“量移”到浙江省遂昌县;万历二十六年即1598年,汤显祖弃官离任回老家江西省临川)。因此,散步聊天,聊得最多的便是遂昌的乡俗,或遂昌的名胜。惭愧啊,徐先生知道的遂昌风土人情乡俗与风景名胜,比我所知道的远远要多得多!至于明代时遂昌县金矿、银矿的开采情况,我真的“无可奉告”——因为我不知道。他呢,却能说出许多。他还说汤显祖不愿意给明代朝廷征取金矿银矿的种种恶税,由是弃官回江西临川老家了。此后,我去查汤显祖的诗,的确不假。如:“平昌金矿浸河车,曾道飞烧入用佳。中使只今堆白雪,衰翁几日试黄芽。”(《戏答无怀周翁宗镐十首》)

跟随徐先生散步聊天,是一种享受。关于汤显祖的许多知识,我是在伴随着他散步时得到的。比如,汤显祖两次放犯人回家过年,限期三日,必须自动归狱。再比如,汤显祖在遂昌县搞的“元宵节‘纵囚观灯’”——他从狱牢里放出“在押犯人”,让这些囚犯在正月十五夜去街上观灯,尽情享受中国人欢度元宵佳节的欢乐。还比如,汤显祖写出了剧本,让犯人也参加排演,如果犯人不会唱戏不会演戏,就让人教犯人学敲锣打鼓拉琴吹笛……

我说:“汤显祖认为在押囚犯也有父母妻子子女,也应享受人之‘天伦之乐’,他敢将在押犯人放回家三天欢度春节过大年,这种闻所未闻的破天荒事情,有着不可思议的了不起;汤显祖敢让囚犯在元宵节夜到遂昌街上去自由自在地观灯,我真的有点想不通:汤显祖怎么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徐先生说:“这叫文明。”又补充说:“汤显祖说遂昌山民很淳朴,他们都会按时回牢狱的。”啊,我像是在听天书!因为在我的脑子里,全是“阶级斗争”,是“专政”,是“对阶级敌人决不手软”……

徐先生问及汤显祖在遂昌当知县时所兴建的射堂、尊经阁、报愿寺、钟楼,书院等古迹留存情况,当年的我,真的一无所知。在散步时,他还告诉我:汤显祖不只是一个剧作家,还是一位好导演。他写的《紫箫记》,词藻很美,但是不宜在舞台扮演。他的朋友帅机批评汤显祖的这一个剧本是“此案头之书,非场上之曲”。汤显祖听后,便重新写。终于写出了可以在舞台演出的53出《紫钗记》,即“临川四梦”之一。“临川四梦”是《紫钗记》《牡丹亭》《南柯记》《邯郸记》。又称“玉茗堂四梦”。但徐先生绝对否认汤显祖的《牡丹亭》是他在遂昌时写成的。徐先生说:“只能够说是‘汤显祖在遂昌时酝酿的’”。在学术界,这成了“一家之言”。

凡熟悉徐朔方先生的人都知道:他的“一家之言”,很多很多,自成体系,振聋发聩。如果给换句雅一点的话,可以叫“他很有个性”。

比如,他一炮打响而成其大名的,是1956年在北京召开的全国《琵琶记》学术讨论。其时,春风得意正33岁的他,在浙江师范学院(今浙江大学西溪校区)执教外国文学。那时他还担任着浙师院中文系外国文学教研室副主任。他以刊发于1956年4月8日《光明日报》的一篇《琵琶记是怎样一个戏曲》而被邀请到北京去参加《琵琶记》学术讨论会。会上,他独成一派,舌战群雄,与之辩论的,都是国内的一代名流,如翦伯赞、田汉、尚钺、李长之、赵景深、陈中凡、王季思、戴不凡、钱南扬……。1956年由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琵琶记讨论专刊》(《戏曲》杂志社编),详尽地记录了每一位学者的发言。例如谁打断了谁的话,谁插嘴说了什么话,都有详尽的载记。这次学术讨论会后,徐先生回到杭州,很快地,他就被中文系领导将他从外国文学教研室调入了古典文学教研室——他又跟他的老师夏承焘先生在一室了。并且,他还担任了中文系古典文学教研室的副主任。在大学学科教学中,像徐朔方先生这样既能够执教外国文学,又能够教古典文学的“两栖动物”,在我国高等教育界,稀见!因此,学生时代的我们,对学贯中西的徐步奎先生很有些崇拜——尽管他当年还只是一名讲师。

著名元曲研究专家温州人王季思教授是徐步奎先生的国文老师。在《琵琶记》学术讨论时,徐先生不同意王季思《琵琶记》研究的某些观点。今读徐先生的论著,他跟王季思先生的学术分歧好像颇多。不仅《琵琶记》研究存有分歧,其《西厢记》研究,也存分歧。此可如徐先生在《论王实甫<西厢记>杂剧的创作年代》的《后记》里所写的:“王季思老师逝世已久,我虽还视息人间,但也垂垂老矣。王老师生前对我奖掖有加,而我这篇文章不得不批评他的《西厢记》作者的时代说。这也许可以说是学习他对业师陈中凡先生的批评。现在虽然已经不可能向他请教了,我想他的在天之灵,如同他生前一样包容广大,一定不会认为我是忤逆。”(《徐朔方说戏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版,第72页。)

在古代文献中,明代叶子奇《草木子》卷四、祝允明《猬谈》、徐渭《南词叙录》等,都说南戏起源于温州,称南戏为“温州南戏”或“永嘉南戏”。此说的旁证,可有如众所周知的《琵琶记》作者是瑞安人高则诚;《张协状元》的“占断东瓯盛事”,说明《张协状元》是在温州编成的。但,徐朔方先生绝对不同意将南戏称为“温州南戏”之说。他认为“南戏广泛流传我国南方各省,并不局限于温州一隅。”(详见徐朔方《曲牌联套体戏曲的兴衰概述》一文)

对于中国近代学术奠基人之一王国维(1871-1927),徐朔方先生也敢大胆地向他挑战。至今为止,能有几个学者敢向王国维先生挑战?徐朔方先生是一个。徐先生直言:“王国维说‘真正的戏剧起于宋代’,可是在他的著作中并没有具体落实,他的真实主张是‘论真正之戏曲,不能不从元剧开始也’。这是王国维曲论的一大缺陷。”“王国维的《宋元戏曲考》是我国古代戏曲史的奠基之作。……他以大都、平阳、杭州为杂剧发展的三大中心,无视另一更重要的杂剧中心城市开封。”徐朔方先生的戏曲研究,真犹吴熊和教授在挽联中所写的:“一枕沉酣似续临川四梦;百篇芒角直追曲海二王。”——“二王”指明代戏曲理论家、剧作家王骥德与近代大学者王国维。“芒角”者,棱角也。

对于70后的新一代戏曲研究者的浮浅学术作风,徐朔方先生极其憎恶鄙夷。同样地,他也“很有个性”。如《再答程芸博士对我汤显祖研究的批评》一文,他写道:“去年,我在大连《外语与外语教学》杂志发表《答程芸博士对我汤显祖研究的批评》时,到此为止,没有再分析下去。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不能寄希望于对方的自知之明。……程芸同志不相信古人的论述,而文章也不能不写,于是就只得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主观能量,写下洋洋大观的两次‘推论’,其勇可嘉。但是,对于问题的实质,我们不得不有所保留。”此时徐老已年近八十,他依然锋芒毕露。(按:程芸,男,1972年生。江西省景德镇人。武汉大学艺术学系副教授。)

徐先生学殖深厚,兼职的头衔很多。如:国家古籍整理领导小组顾问、国务院学位委员会中文学科评议组成员、全国高等学校古籍整理研究工作委员会委员、中国戏曲学会副会长、顾问、中国明代文学研究会顾问。为抢救昆剧,1986年10月,浙江昆剧研习社在杭州成立,他还担任了社长。

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开始,徐先生多次应邀前往美国普林斯顿大学东亚系、日本、中国台湾大学和研究机构讲学。

徐先生终身献身学术,学贯中西,识高当代,建树多方,尤以汤显祖研究和元明清小说研究卓然成为大家。

我整理了一下徐先生已经出版的汤显祖研究著作,兹按出版年份予以排列,计有:

《汤显祖年谱》(徐朔方著,中华书局, 1958 年第一版)

《牡丹亭》(汤显祖著,徐朔方、杨笑梅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63 年第一版。1982年重写《前言》,第二次印刷;1997年 3 月,北京第三次印刷)

《汤显祖全集新编》(徐朔方编,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 年第一版)

《汤显祖年谱(修订本)》(徐朔方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第一版)

《汤显祖诗文集》(上集、下集)(汤显祖著,徐朔方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年第一版)

《论汤显祖及其他》(徐朔方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年第一版)

《汤显祖评传》(徐朔方著,南京大学出版社,1993 年第一版)

《汤显祖全集笺校》(全书 1-4 册)(徐朔方笺注,北京:北京古籍出版社,1999 年第一版)

是的,人们一提起汤显祖,就会想起徐朔方;人们一提起徐朔方,就会想起汤显祖。

20世纪80年代,西风东渐,中国古典文学特别是《金瓶梅》的研究,也沐浴着现代化的学术之风。徐朔方先生编的《<金瓶梅>论文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金瓶梅>西方论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以及他著的《论<金瓶梅>的成书及其他》(齐鲁书社,1988),有独特意蕴与不凡的见解。

徐朔方先生还治史。1984年由江苏古籍出版社出版的他的史学论著《史汉论稿》,便是他在那“我的专业在一个无以名之的年代里被迫中断”,“到后来秦始皇及法家走运之时”,“在斗室里‘偷闲学少年’”,埋头于《史记》与《汉书》,进行比较研究的硕果。

我整理业师徐先生留给我们的等身著作,仍按出版年份给以排列,还有:

《戏曲杂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56年第一版)

《长生殿》([清]洪昇著、徐朔方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第一版)

《元曲选家臧懋循》(徐朔方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第一版)

《美欧游踪》(散文集,他游历美国、希腊、意大利、瑞士、法国、英国等地的散文15篇)(江西人民出版社,1988年第一版)

《沈璟集辑校》(徐朔方辑校,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一版)

《晚明曲家年谱》(43种年谱。1-4册)(徐朔方著,浙江古籍出版社,1993年第一版)

《小说考信编》(徐朔方著,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一版)《元明清戏曲经典》(徐朔方、李梦生主编,上海书店出版社,1999 年第一版)

《徐朔方集》(1-5卷)(浙江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一版)

《徐朔方说戏曲》(徐朔方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 年第一版)

《南戏与传奇研究》(徐朔方、孙秋克主编,湖北教育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

《<长生殿>插图本》([清]洪昇著、徐朔方校注,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

《古本小说集成》(53种)(徐朔方、章培恒、安平秋、柳存仁编委,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一版)

《明代文学史》(徐朔方、孙秋克主编,浙江大学出版社,2006年7月第一版)

这真是一座立于奎章真境的丰碑啊!他真的是“学贯中西,傍史依经,曲学会归成泰斗;识通今古,谠言鸿论,等身著作伟典范。”(台湾大学曾永义教授挽联)

或许,你可能没想到:他是中共党员。1956年,他提交了入党申请;1962年,他又一次提交入党申请,直到1986年,他终于被批准为中国共产党党员。他还是第六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1983)代表、第七届浙江省人大常委。

徐朔方先生的追悼会,是2007年2月27日(正月初十)在杭州举行的。3 月 8 日(正月十九),他的儿子徐礼杨博士代表全家将徐朔方先生的珍贵遗物,包括徐朔方教授生前的部分手稿、证书、著作、照片和实物,无偿捐献给了浙大档案馆。

徐朔方先生的部分遗物,包括他研究汤显祖的著作《汤显祖全集》、《汤显祖年谱》以及他自己珍藏的汤学研究图书资料三百多册,包括一些珍贵的手稿和孤本,按照徐先生生前的遗愿,也已由他的儿子徐礼杨博士代表全家于2007年3月17日(正月二十八)赠送给了设立在浙江遂昌县的“中国戏曲协会汤显祖研究会”。

如今,徐先生走了,而不是跟我一起散步。悲痛啊!

逝者已矣,留给我们的是哀悼和无穷的思念。

昔日学生的我,祭奠以诗,吟曰:

(一)

文曲光沉去渐遥, 此时怅望傍溪桥。

执经请业今何似, 长忆龙吟动九皋。

(二)

哲人其萎上云霄, 北斗泰山硕德高。

又见钱塘春水涨, 飞花还报尽思涛。

徐朔方(步奎)先生,安息吧!

 

2007,03,26写于一悟书斋。

 

【附记】写毕此文,我用电子邮件发给当年多位窗友,请求审正。应守岩兄发给我的电子邮件中,有一段话详叙了我文中所提到的关于他与徐步奎先生的“两代世交情谊”,录之如下:“徐步奎先生父母住在东阳县城南街叫‘黉门前’的地方(解放前的孔庙前,今已拆为广场了)。1958年时,他们来我的邻村东阳县城西郊的焕山开小店。我的村子叫河山,与焕山同为一个行政村。他的父母与我的父母是老朋友。我的父亲常去他小店坐坐,他们有什么事情也常找我父母商量。先生的父亲名徐圣达,年龄比我父母要大。因此,我叫他们是‘伯父’‘伯母’。我来杭读书后,寒暑假经常给徐先生带东西(如过年的年货之类)。师母杨笑梅,我是见过的,但她躺在病床上,未曾说过话。先生与宋珊苞结婚时,他们送我一斤水果糖(正值国家困难时期,难以见到水果糖的影子,很是珍贵)。后来我分配到杭一中语文组,师母宋珊苞成了我的同事。文革初期,先生一家曾住在杭一中。我与先生有来往。先生的先父去世较早。他的母亲在2001年还在世。因宋珊苞去世那一年(2001年)的农历十二月二十八,我去看望徐先生,先生说他母亲还健在。另,在我去参加徐先生追悼会的路上,吴熊和老师跟我说起徐先生给大儿子取名为‘礼杨’,有纪念前夫人杨笑梅的意思。由是,我联想到他给小儿子取名为‘礼松’,‘松’者,谐音‘宋’也,指后夫人宋珊苞。由是可知,徐先生给两个儿子取的名字,蕴含着徐先生对两位夫人浓浓的深情和敬意,他对前后两位夫人都非常的爱。”

(此文已刊《墨池》双月刊2007年3期与浙江大学《求是儿女网刊》第5期)

难忘名师指点——怀念陈企霞老师 潜问根

难 忘 名 师 指 点
——怀念陈企霞老师
潜问根

走出杭州大学校门二十多年了,大学里的许多人与事都已忘却,可是有一位老师的名字,却一直以来深深地、深深地藏在我的心底里……

1961年6月,我因病休学,次年春上病愈返回母校。新学期开始,忽然听说教我们中文系二年级(3)班写作课的老师是:陈企霞。

陈企霞?就是“丁陈反党集团”中的那个陈企霞?真的是他?

我不敢相信,心里连连冒出问号。

老实说,在当时我们这些年轻人的心里,再没有比“反党”这罪名更重的了。

而现在竟然让一个“反党集团”的头目来教我们的写作课,真叫人不可思议!难道让他来教我们写“反党”文章?

但是,不管好歹,“反党”也罢,英雄也罢,是学校安排的,我能奈其何!不过,能让“名人”来教我们,还是好的。且看这大名鼎鼎的陈企霞本领如何,试目以待。我心里这么一想,倒盼望着快点儿上写作课了。

第一节写作课,讲些什么,记不起来了。只记得这“反党”头目,一见之下,全然不是我心中原先想象的那般面目狰狞,青面獠牙,可怕可憎可恶之极,倒也是一个与一般人没什么任何不同的普普通通的人。不高的个子,方脸,微黑,鼻梁上架一副极为大众化的眼镜,就跟当时我们穷书生所架的一个样。上身穿一件褪色的短呢大衣,没棱没角的。因为是给我们一个班四十余人上课,就在一个小教室里。他讲课时,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讲课的声音不大,像拉家常一般,不慌不忙地说下去,也没怎么看摊在讲桌上的讲义。一节课下来,没有激昂慷慨之势,没有故作顿挫之调,娓娓道来,不觉得刺耳,句句都能听清。

第一节课后,我们似乎和“反党”头目拉近了距离。

三周后的一天下午,我和两位同窗没去阅览室,就在宿舍里看看书,时而聊几句天,聊天难免会发出笑声。也许是这偶尔的笑声在整个静悄悄的宿舍显得太突出了,突然,有人轻轻叩门。

门只是虚掩着。我们相互看了看。

“进来!”同窗甲干脆利落地喊了一声。

门被慢慢地推开了,我们都没料到站在门口的竟然是他!

宿舍里的温度仿佛骤然间下降了十几度。

短时间的沉默。

“陈——老师!”甲终于先开了口。

“进来吧,陈老师!”乙跟着说。

“陈老师,进来坐!”我也跟着说。

如果说,听课时我们都还有几分戒备心理的话,那么,此刻,面对咫尺之间的“反党”头目,望着他那始终微笑的脸孔,我们的心理防线,在一刹那间,就全垮了!

陈老师走进来坐在一张小方凳上,和我们随便聊了起来。他问我们,上课是否听得懂,对写作课有什么要求和意见。又问我们,平时自己是否也写点什么。又说,如果有人写了习作,可送到他家里去,他愿意帮助修改等等。

我们就这样随便说说,大约一节课时间,他告辞走了。

说话中间,我有几次故意盯着他那略宽的脑门,意思是想从那脑门的皱纹之间寻出“反党”这两个字来,可是,直到他走出门去,我什么也没有寻见。

因为平时喜欢动动笔,也爱向报刊投投稿,但不知是编辑里没有伯乐,还是我自己本来就缺乏文学细胞,总之是稿子投出去,要么泥牛入海,要么盼来一张千篇一律的铅印退稿信。现在听了“反党”老师的说话,心里禁不住怦然一动:什么时候到他家里登门求教求教?兴许经他这位“名师”一指点,我这个“矮徒”也会变成“高徒”哩。

可是,我不敢对同窗袒露心声,也不敢独自登门。万一被他人知道了我和“反党”头目密切接触,那后果……

又是一日下午,宿舍里只留下我和同窗甲。

我们各自看了一会儿书,甲试探着问:你说,班上有人敢到“反党”头目家里去求教吗?

我反问:为什么不敢?

甲问:你敢?

我反问:你不敢?

暂停三秒钟,异口同声,我与甲轻而有力地吐出一个字:敢!

两颗年轻人渴求知识的心,碰撞出了火花。

记得是五月初的一天,校园里春意浓浓的。上午上完写作课,我与同窗甲一起走出教室,走到陈老师跟前,问清了他的住处,便说晚饭后想去他家,当面请教一些问题。他听了微笑着点点头,和蔼地说:欢迎,欢迎你们来!

六十年代初期,杭州大学坐落的地方叫做道古桥,冷清得很。说是什么桥,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桥。一条通往浙江大学后门、留下方向的窄窄的沙子公路,从杭大教师宿舍旁边经过,一道长长的不高的竹篱笆,隔开了公路和宿舍。公路的北边还有一些宿舍,据说是教授们住的。“反党”头目自然不能享受教授的待遇,他就住在篱笆的南边那一排宿舍的最西头。

晚饭后,暮色苍茫,校园里一片宁静。我与同窗甲走进教工宿舍区,更是如入无人之境,很快就找到了陈老师的家。

那天谈话的内容,现在也全忘了。只依稀记得我们不是很有头绪地问了问写作上的一些问题后,同窗甲交给老师几首小诗,我交给老师的是一篇小说习作。老师高兴地接过我们的习作,说过几天还给我们,又送我们到门口,微笑着说:欢迎你们经常来。

以后,我与同窗甲,便或者同去,或各自去,渐渐地,俨然是老师家的常客了。

在我的心里,“写作老师”取代了“反党头目”。

同窗甲的小诗经过指导修改,终于有两首变成了铅字,出现在浙江省的文艺刊物《东海》上。我们班上的许多同学都为他高兴,心里也多了几分对陈老师的敬重。我的小说,老师帮助修改几次后,鼓励我投给《新体育》“试试看”,可我自己总还觉得不行,最终没能投出去。可惜那写有老师不少修改意见的原稿,在“文革”初期连同日记、讲义、教科书一并付之一炬了。

陈老师每一次给我修改习作,都在我的稿纸上用红墨水写了不少字,或眉批,或增删词句,当时教我激动了半天,后来留在心里的只有抱愧了。

那时候,我正订阅着一份《北京晚报》,报上马南邨的“燕山夜话”专栏杂文每期必读,阅读之余,便也自己专门弄了一个练习本,每天在上边写几百字、千把字的杂感“豆腐干”,妄称“道古桥闲话”。大体上每周一次,把“闲话”送到陈老师家,请他指教。他也总是不厌其烦地给我逐篇地看,逐篇地改。在我的练习本天头地头和其它空白处,写满了陈老师的看法和修改意见。

我的“闲话”一直写到离开道古桥。没有写作课了,陈老师也不教我们的写作课了,我仍然不时地把自己的“闲话”拿去请陈老师指教,他也仍然一如既往耐心地给我看,给我说,丝毫不嫌弃我这些不值钱的“豆腐干”。

终于,到了大三快结束时,我的“闲话”开始变成铅字了。记得7月3日上午课间,有人告诉说,刚到的《浙江日报》三版上发表了我的一篇短文。我不敢相信,却又但愿如此。待跑去阅览室找到当日报纸,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省报上,顿时心花怒放。吃完中饭,马上急匆匆、乐滋滋地跑到陈老师家,告诉他这一对我来说是破天荒的好消息。他把报纸捏在手里,显出十分高兴的样子,指着那篇仅仅六百字的“随感录”《两个圆圈》,微笑着鼓励我:继续写,试试看,再投几篇。“关键是要有你自己对生活的新的发现,要有新意。”

他的话是对的。早些日子,他给我看“道古桥闲话”时,就曾指出那篇《两个圆圈》有点新意,可以投出去试试。我按他的指点去做了,果然投中。我佩服他的眼力。

他的话自此便牢牢地铭记在我的心里。

可惜,我那厚厚的一堆“闲话”,也连同日记在“文革”初期化成了灰烬。

要离开杭大了,我与同窗甲等人去向陈老师道别。那是1964年7月中旬的一天傍晚,杭州的气温已高达摄氏三十几度,空气相当闷热。陈老师在屋子里,上身只穿着一件旧汗衫。没有电扇。他没有多说话。脸上显得很平静,仿佛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没有慷慨激昂的豪言壮语,也没有凄凄惨惨的悲伤情调。我们几个同学也便只有淡淡的几句话,说分配方案已宣布,明天就各奔东西,不知以后哪天再能见面......

走出杭大校门,一分配到金华二中,不久便被派到农村搞“四清”,一年后回校,教书一年未竟,文革烈火骤起,九州大地“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我这个长在红旗下的知识分子也被赶进了“臭老九”的行列,我猜想还在杭大的“反党”头目肯定在“横扫”之列,我只能把名师深深地、深深地藏在心底里……

终于,我从报上看到了党中央为“丁陈反党集团”平反的消息。

终于,我从报上看到了他是第一届茅盾文学奖的评委这个好消息。

我想念他,想给他写信问好,想向他请教自己这许多年来教学与写作中的一些问题,因一时不明他的地址,信一直没写。有时又想,他一定还能为党工作许多年,以后总有机会的吧。何况,这么多年下来,我并无多少对生活新的发现,倘使见面之后,他问起来,我将何以言对?再等一等吧……

忽然,我从报上看到了他逝世的消息:

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著名文艺

评论家,《文艺报》,《民族文学》创办人之一

陈企霞同志,因病于1988年1月16日

在北京逝世,终年74岁。……

我只能在心里深切地悼念他,深情地呼唤他……

现在,我的案头放着他的遗像,是从《文艺报》上剪下来的;放着他的遗诗,是从《人民日报》上剪下来的,其中《无题》一首中有“湖畔盘桓十五年,秋月春晓谁为伴”两句﹙1988.6.2.人民日报﹚,从中可以想见他在杭州大学时的寂寞心情。我真后悔在杭大读书那几年,没能更多地向他请教,没能多叫他几声陈老师……

陈老师走了。他把一生交给了党。死后他把遗体捐献给了北京协和医院,他真正是把一切都献给了人民。

五年前我从西子湖畔来到了黄河之滨。我的心里铭记着名师指点。我在生活中努力做到有新的发现。断断续续地,教学之余将点滴新的发现写成短文,投诸报刊,仍是“豆腐干”,数量不多,但渐渐地也有那么一、二、三……

我原想待到有一定的量后,还像以前那样,再请陈老师指教,倘有可能,编一本小册子送给他……谁知他匆匆而去……叫我说什么好呢?……

每当我教学之余,于深夜灯下忽然想写几句“闲话”却又感到并无多大新意之时,我便记起了二十多年前陈企霞老师给我的指点,我的眼前便浮现出他那亲切微笑的面孔,于是用我笨拙的笔,在稿纸上顽强地向前走去……

1988.10.初稿

1989.10.15_21修改于

塞上江南

后记:

今年回平湖自己的家,翻阅旧稿,不胜感慨。打到电脑上,修改了几处,现在请朋友指正,谢谢诸位!

2009年7月21号

忆恩师孙席珍教授 李丹

忆恩师孙席珍教授

李丹

(一)

 

光绪三十二年农历六月初一(公历1906721日)诞生于浙江省绍兴县平水乡红墙下村的孙彭,字席珍,学名志新。

孙席珍教授(190672119841231),笔名有丁非、丁飞、明琪、司马珺、邹宏道等。大革命时期,他曾任北伐军总政治部秘书,《革命军日报》主编。1936年,任北方左联常委、书记。秋,根据中共北方局的指示,他上泰山一周,拉冯玉祥抗战。1938年他赴南昌,流动于江西省各地,从事抗日救亡活动。1945年应联合国之聘,任联合国救济总署高级专门委员。新中国成立之后,主要在高校教书,历任南京大学、浙江大学、浙江师范学院、杭州大学中文系教授,为外国文学研究领域著名专家。今浙大中文系会议室,墙上悬挂的八位先蓍名师,进门的第一位先师遗照,便是孙席珍。他不仅是著名教授、学者,更兼具革命家、诗人、小说家的多重身份。他在我国现代文坛上卓具声名,对我国新文学的发展起过相当大的作用。

 

(二)

 

孙席珍先生自小就开始漂泊四方。他在家中的排行是老七——上有四个哥哥,二个姐姐。他的父亲是儒商,开茶叶庄的,略知“子曰诗云”,却无意功名,亦不愿做“绍兴师爷”,其家境尚佳。

孙席珍先生幼年时,他在绍兴的家中遭受了一场大火,屋舍器具,全部被烧光。于是,全家只得迁往开设在上海的茶庄里度日。由是,6岁(1912年)的小孙席珍在上海入小学,取名志新。8岁(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航运受阻,外销停滞,他父亲的茶叶庄倒闭,从此家境日趋困难。在上海无法度日,于是全家又搬回绍兴。

敏而好学的少年孙席珍,在上海入学启蒙,回到家乡绍兴,几次跳级,才花了四年多时间,就出色地完成了当时七年制的小学学业。继而,他在绍兴上了一年初中。由于学费无着,少年孙席珍跟随已出嫁了的二姐,转学到安徽芜湖市。19217月,15岁的孙席珍,在芜湖市读完了旧制中学。孙席珍在芜湖萃文中学毕业后,他的父亲要他进银行去当练习生,孙席珍不愿干。已受到五四新思潮熏陶和影响的少年孙席珍,他独个儿跑到了北京,入了北京大学哲学系学哲学。同时进入由绍兴人氏孙伏园(1894-1966)担任主编的《晨报》馆任校对,开始半工半读,艰苦地度过了四个年头。(孙席珍遗著,吕苹整理《悠悠往事·孙席珍自传》,百花文艺出版社,1992年第1版,第212——213页) 

孙席珍先生自16岁(1922年)开始,白天在北京大学学习,先后进修、旁听经济、法律、历史、文学、地理等课程,逐渐对文学产生兴趣,开始学习写作。晚上,则在《晨报》报馆搞校对工作。由于搞校对,因此,鲁迅先生寄给《晨报》的稿件,他总要比一般读者先看到一两天甚或好几天。后来,他听鲁迅先生的讲课就多了:“我开始听鲁迅先生讲课,是1924年上半年的学期中间,是自由进去听的。像这样的听讲,当时叫做偷听,连旁听也算不上,因为旁听也要经过注册手续,且须得到任课教师的同意。我正式听他讲授,是从1924年秋季开始起到1925年暑假为止,整整一年,从未缺课。”(《悠悠往事》,第10页)

孙席珍在北大读书,第一外语是英语,第二外语是法语,第三外语是日语。他的日语极其纯正,熟练纯正得像郭沫若,像郁达夫,那是靠自学的。天份啊,聪明啊!

孙席珍先生的外国文学知识,他说是“得之于周作人的传授”。他说“如今回想起来,周作人学识相当渊博”。 (《悠悠往事·孙席珍自传》,第215页)

孙席珍在青年时代,就积极参加反帝爱国运动。1925年(19岁)春,他被选为北京大学学生会代表,到《大北日报》任国际政治版编辑。6月,参加“五卅” 雪耻大会,不久遭北洋军阀逮捕。7月释放后,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C.Y),并于暑假时去长辛店组织工人运动。1926年(20岁)在“三·一八”惨案中幸免于难。5月,他离开已生活了四年的北京,跟随林伯渠参加北伐。他在第六军政治部主任林伯渠部下,担任连政治指导员,不久升为营政治指导员、团政治助理,后又调到军政治部工作。胜利攻克武汉后,第六军继续东进,攻下南昌,他被调任总政治部秘书。他在郭沫若的直接领导下(郭沫若时任中将军衔政治部副主任),任南昌版《革命军日报》总编辑。1927年(21岁),他参加南昌起义。南昌起义失败后,转入地下,他到了上海。19287月,流亡日本。在日本,由于没有经济来源,4个月后又返回上海。1930年(24岁),为生计所迫,到河南省洛阳师范学校去教了几个月的书,殊知那个师范学校的校长是国民党特务,孙席珍几乎遭受陷害。孙席珍在洛阳师范时,因进步言论和支持学潮,被反动当局秘密通缉。7月,由一位学生连夜送他搭上一列军车,逃到郑州,转往北平。19308月到京后,承以前师友的介绍,孙席珍到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大学、北平大学女子理学院担任国文系讲师,并与潘漠华、台静农、李霁野、李俊民、刘尊棋、杨刚等发起组织北方左联,被推为常委兼书记。

北方左联是在中国左联于193032日在上海成立之后,再过了半年才在北平成立的。北方左联,“它并非中国左联的分支机构,在系统上没有隶属关系。北方左联作为党的外围文化团体,它直接受北方局的领导,在组织上是独立的。”

北方左联的刊物,曾发表过鲁迅的杂文,例《“看图识字”》。

北方左联,曾以“文学研究会”的名义,邀请鲁迅先生作过讲演,那便是鲁迅1932年“北平五讲”之一的《文学与武力》。

在“两个口号” 论争中,孙席珍曾在北平市内召开过两次大型座谈会。“其时在平、津的重要作家和文艺工作者,极大多数都参加了;后来又在燕京大学召开过一次,出席的人数也很多。大体说来,在北方,以赞成‘国防文学’的为多,仅有少数同志保留态度。赞成‘国防文学’口号的同志们,是从这样的观点出发的:党发表了‘八一宣言’,号召全国军民一致抗日救亡,号召组织了‘国防政府’,召开‘国防会议’。这个‘国防’,当然不是国民党的‘国防’,而是人民的‘国防’,大众的‘国防’。当时平、津处在国防前线,日薄榆关,虎视眈眈,人们迫切要求加强国防,枪口一致对外,把敌人赶出去,这是形势所决定的。毛泽东同志在一次讲话中,曾提到国防教育的重要性,大家认为,既然号召组织国防政府,召开国防会议,又提倡国防教育,为什么不可以有‘国防文学’、‘国防戏剧’、‘国防音乐’……?‘国防文学’这个口号,在当时的北方,受到广大群众的拥护,并不是没有来由的。”(孙席珍《再谈北方左联——一一九八0年四月五日在中国作家协会左翼文化运动座谈会上的发言》,见《左联回忆录·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25月第1版,第518页)

后来,北方左联接到党的指示后,立即主动对鲁迅全面休战,并派了三位同志向鲁迅表明诚意,希望合作,鲁迅欣然接受,自愿和大家结合在一个革命文学阵营之内。

19344月,孙席珍参加李大钊公葬活动。“大钊同志1927年殉难后,灵柩一直寄放在宣武门外妙光阁寺,未得安葬。发起为他公葬。鲁迅、李四光和其他一些著名人士,都捐献了殡葬费用。”孙席珍“在党的领导下,组织北方左联成员都参加了李大钊公葬活动。”(同上,第504页)

1934年,孙席珍与吴承仕(即检斋先生,系章太炎“四大弟子”之一的“东王”)、齐燕铭等合编大型刊物《文史》。因在《文史》上发表短篇小说《没落》而被国民党特务逮捕。关押了两个多月,终因未暴露身份,得以保释,但《文史》则被勒令停刊。

1935年,孙席珍再次东渡,与在日本的左联分支东京“质文社”进行联系。这年他升任为中国大学教授兼东北大学教授,同时仍与著名的国学大师、古文学家、著名教育家、中国共产党党员吴承仕(检斋先生)以及齐燕铭等合编《盍旦》半月刊。“盍旦”的意思是:什么时候才会天亮啊!

1935129日,孙席珍参加“一二·九”运动。

193512月,经北方局批准,孙席珍、张致祥、齐燕铭为特别党小组成员,负责北平各界救国会和华北各界救国联合会的筹备工作。后来,均被选为常委。

抗战爆发,孙席珍离开北平,在天津办油印秘密报纸。此后辗转山东、河南、湖北、江西、福建、广西等省,从事文化界救国抗日运动,并在各地流动讲学。

1940年,孙席珍任江西经济建设委员会研究部主任。在江西时间较长。

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孙席珍失去了与党的联系。

新中国成立后,孙席珍先生先后在南京大学中文系、浙江大学中文系、浙江师范学院中文系、杭州大学中文系任教授。晚年,在上世纪的80年代,他终于又回到了党的怀抱。

孙席珍走过的人生道路,反映出了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史。

 

(三)

孙席珍是一位著名的诗人。

鲁迅先生在他的著名诗论《诗歌之敌》中(《鲁迅全集》第七卷第235页),称孙席珍为“诗孩。“诗孩”的诗,个性张扬,非常抒情,他受冰心、泰戈尔、日本俳句和英美意象派的影响,诗风别具一格,并且,他是我国第一个大量写国际风云的政治抒情诗诗人。“诗孩”的诗,其内容、形式、语言、风格,都别开生面。他的诗是五四新诗运动中的一朵奇葩。

让我们先来听一听“诗孩”自说他学诗与写诗的经历。他说:

“从到京的一九二二年起,我就不自量力,开始练习写作。起先读了冰心女士的《繁星》、《春水》,接着读了太戈尔的《飞鸟》、《园丁》,尔后又接触到日本的俳句、短歌以及英、美意象派的一些小诗,也便效法他们,有所感便写下,内容当然是十分幼稚、肤浅的;不敢直接拿给孙伏园看,托人转交;又把另一部分寄给邵力子。这两位前辈编辑,大概因我年轻,不无鼓励之意,居然陆续把它们发表在各自主编的《晨报副刊》和上海《民国日报·觉悟》上,为数不少,以致钱玄同、刘半农等老前辈们一时戏称我为‘诗孩’,鲁迅先生也在文章里这样称呼过我。其时赵景深、焦菊隐等在天津组织‘绿波’社,来信约我参加发起,从此也常为《绿波旬刊》写稿。”(《悠悠往事》,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1992年第1版,第216页)

他又“夫子自道”:

1924年底,有一次,我去拜望鲁迅先生,谈话之间,他问:‘你现在还写诗吗?’我说:‘不大写了’。他问:‘为什么?’我说:‘因为越写越觉得写不好,所以不敢再写了。’他听了和蔼地说道:‘你觉得越写越写不好,这表示你已有了进步。今后只要多看看,多想想,多读些古人的和外国的作品,也还是要多写,慢慢地自然会写得好起来的。’我知道这是他对我的鼓励和鞭策,当然唯唯应诺。但我读了些中国的诗词,总觉得颓唐忧伤的居多,令人意气消沉;外国诗则除了拜伦、雪莱、雨果、海涅等少数几位的作品外,接触不多,未能普遍欣赏,但像济慈和戈蒂叶那样偏于追求优美典雅的诗,我就不大喜欢;同时代老一辈的诗人,郭沫若那样气势磅礴的诗,我学不像,闻一多太做作,徐志摩有些使人腻烦,比起他们来,我又远远地自愧勿如。此前我曾自选了几十首小诗编成一集,题作《素心兰》,上海泰东图书局曾表示愿意接受出版,但我此时年事渐增,天真顿失,诗思荡然,再不敢妄自献曝,便婉谢了他们的好意,一把火将原稿烧掉。后来在这方面竟无所成就,辜负了鲁迅先生的教导,真是愧对先师了。”(《悠悠往事》,百花文艺出版社,1992年第1版,第217页)

我们知道,中国新诗或曰白话诗,始于1917年《新青年》发表胡适的八首白话诗前后;现代诗或曰英译新诗则始于1910年前后出现在英国伦敦的意象主义运动。

意象主义(Imagism)是随着盛行于英美的新诗运动(New poetry Movement)而产生出来的。“意象主义对于诗的主张,大要是:一、要直接处理事物,不论是客观的或主观的。二、绝对不用对于表现没有用的字眼。三、要注意节奏——诗应做成音乐的言词之连续,不应作成一个节度(Metrenone)之连续。”(《孙席珍论文选集》,浙江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版,第162页)意象派“力主排斥那种空灵超绝的情思,而倡导所谓正确明晰的描写”(同上,第162页)“他们再三提到诗应该是明确直截自由单纯的表现”(同上,第162页)“意象派自以为是个性派。”(同上,第164页)意象派“之所以要采取自由诗形,并不是专在外形上用工夫,而是为了要表现新的气氛的缘故。他们的目的,乃是诗的内容的解放;他们的任务,是要把新的感觉注入于新形式的诗里——这就是意象主义的要旨。”(同上,第164页)

孙席珍对意象派的这些认识,也融进了他在五四时期的诗歌创作实践中。

现在,我们再来看看“诗孩”孙席珍的诗。为便于讨论,允我录出我认为比较能够代表孙席珍风格的白话诗并妄加点评:

[1]《春风·之二》(1922417

月姐儿呵!/你苹果般的面庞,/多么美哟!/多么可爱哟!/但为什么不永远这样,/却缺了又全,全了又缺呢?(吕苹编《孙席珍创作选集》,杭州大学出版社,1991年第1版,第3页)

 

这首小诗像冰心的《繁星》,更像意象派H.D.女士的名篇《花园》那样简洁。它在一瞬间提供出一个理智的和情绪的复合物,能使人发生一种由时空的限制里解放出来的自由之感。它是鲜明的而不是朦胧的。这,也正是意象主义认定的“意象。并且,在五四提倡白话的运动中,白话文运用已如此纯熟,真是惊人。

[2]《稚儿的春天·飞》(长诗节选)(19235

飞,飞,柳花飞,飞,/雪白的柳花飞了,飞,飞!/飞向天边,飞向地角,飞向人间。/飞呵,柳花,飞呵!/为我带着寸寸不断的相思,/一丝丝缠绵的情意,/飞过伊的窗帘,/飞到伊的书上,/飞进伊的心里。/飞呵,飞呵,柳花,飞,飞!(同上,第9页)

这首小诗,节奏明快,活泼有劲,外形简洁,内在透明,清新柔美,摇曳生姿,诗中有我,充满青春的色彩。意象主义代表人物之一夫勒(John   Gould)认为“诗是把意象放在有节奏的文字中”,这成了意象派的六大信条之一。读这首诗,读者的情感,不是在这“新的画景”与“有节奏的文字”中被激活了吗?

 [3]《阿比尼西亚》(节录,19351014

文明、人道、公理 ……/全是弥天的大谎!/在搏斗中,/没有什么话可说。/只有杀,对于那么太肥的太白的。/这战斗还该转转方向,/倒是最要紧的一着;/要认清你们的对象/并不是白色人种的白/而是另一种的“白”,/是的,还有“黑”——/当然不是黑色的皮肤,/是黑的外套和/黑的旗。(同上,第45页)

这是一首政治抒情诗。孙席珍先生自述过:“三十年代前半,激于斗争义愤,复有政治诗一二十篇”。(孙席珍《序旧作短诗六首》,《文教资料》1988年第5期)孙席珍他写下的国际政治风云诗篇,有20多首。在中国新诗发展史上,孙席珍激情澎湃,气概昂扬的政治诗,信念坚定,意新语工,戛玉秀洁,饱含哲理,以诗支持各国被压迫人民的反法西斯斗争,韵味至醇,他是开先河者!

[4]狱中(19367

前天有人进来,/昨天有人进来,/今天又有人进来——/同屋的伙伴如今已增加到三十七。//新来的朋友从来见过面,/但我们却好像是旧相识。/只默默地相互看了一眼,/又默默地望了望/挂在壁间的各人的号牌,/心里马上涌起一个念头:/我们到哪里都不会孤寂。//上星期提出去两个人,/听说已走向隔世。/走的人没有哭,/留的人也不曾叹息,/只记得临别时的一瞥,/我们长念着他们的坚毅的神色。/夜里,新来的朋友在枕边,/低声向我陈述了外边的消息。/心里的火立刻又燃烧起来。/问夜的主宰:/你关得住我们的身体/可能关得住我们的心迹?//是的,也许你会把我们毁灭,/但你纵使毁尽我们三十七,/外面还有三千七,/三万七,/三百三十三万七……/夜已深,雪下得正紧,/嫌雪下得太静,/该刮一阵北风使点儿劲。/相信着://黄昏时的风刮下了这场大雪,/天明前的风定会刮出一轮红日。(同上,第48页)

 

这首炼狱诗,正气浩然,慷慨激昂,洋溢着革命乐观主义,意深旨远。

臧克家说过:“了解一个人的作品,必须了解他走过的道路,学习写作的全过程,这样才有一个比较清晰的轮廓。”1926年入党的孙席珍,参加过北伐,参加过南昌起义,还在1930年组建了北方左联,并担任北方左联常委兼书记。他为革命出生入死,曾于193410月遭捕入狱。这首《炼狱》,就是孙席珍在反帝反侵略反法西斯反黑暗的岁月中,用血用火用生命写出来的。他是鲁迅笔下的那种“真正的战士”。

孙席珍的白话诗创作,大致可给划分成为两个阶段。

第一阶段“前期”,即他的少年时期。从1922年至1924年。前期诗的特点是:全部是小诗,是个性的歌唱,是自由的诗形,内在透明,外形简洁,他的小诗受冰心、泰戈尔、英法意象派的影响较大。我称他为中国的庞德(Ezya  pound)。

庞德(1885-1972),美国诗人,1908年赴英国,1958年获准侨居意大利。代表作有《诗章》等。1913年,他编过一本诗集《意象派》,又译过中国的诗。他是西方有名的意象派代表人物。我将孙席珍比作“中国的庞德”,旨在揭示孙席珍早期诗歌创作的特征。孙席珍先生,有《意象主义论》(《孙席珍文论选集》,浙江大学出版社,200210月第1版,第157172页),他对意象派是极有研究并深得三昧的。

孙席珍先生后期的诗,大致从1924年至1936年。用他自己的话是:“天真顿失,诗思荡然”;“频年迭经时变,饱阅沧桑,诗思荡然”。 (《悠悠往事》,第217页)孙席珍后期白话诗(又称“新诗”)的风格与前期不一。后期的诗,大多四行一节,一般由五节至十五节乃至二十多节,才组构成为一首。他后期的诗,力效西方各种诗的不同流派,并结合中国现实社会,注入中国的内容,为繁荣中国新诗创作,引进西方各种诗体,耳目为之一新。

“诗孩”孙席珍,在中国新文学诗界天宇上,闪烁着晶莹的光。

 

(四)

孙席珍是著名的乡土小说作家,并是我国第一位战争文学家。

孙席珍的“战争三部曲”(《战场上》、《战争中》、《战后》),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空谷足音,声誉隆贵。

先说一说孙席珍的小说创作活动。他的小说创作,主要集中在1924年至1934年他的“十年小说创作高潮中。他的小说集,计有:

1、短篇小说集有5部:

①《花环》(短篇小说、剧本、散文合集)上海亚细亚书局 19289月出版。

②《到大连去》(短篇小说集)  上海春潮书局   192811月出版。

③《金鞭》(短篇小说集)     上海真美善书店  19291月出版。

④《女人的心》(短篇小说集)  上海真美善书店  19296月出版。

⑤《夜皎皎》(短篇小说集)  厦门世界文艺书社  19307月出版。

2,中篇小说集有4部:

①《凤仙姑娘》  上海现代书店    19291月出版。

②《战场上》    上海真美善书店  19292月出版。

③《战场中》    上海现代书局    19304月出版。

④《战后》      上海北新书店    19321月出版。

建国后,孙席珍小说的重印,只见之于《孙席珍小说选集》(香港南方书屋,19844月第1版)和《孙席珍创作选集》(孙席珍先生夫人吕苹编,杭州大学出版社,19913月第1版)。

孙席珍的乡土小说,最著名的是《槐花》(1924)、《阿娥》(1929)、《没落》(1934)。

《槐花》发表后,让他赢得了“京华才子”之美名;《阿娥》和《没落》两篇短篇小说,有美国著名记者埃德加·斯诺的英译。《阿娥》收入埃德加·斯诺编的《活的中国》,在英国出版。后有丹麦等国文字的转译。(《中国当代社会科学家》第五辑,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年第1版,第130页)

孙席珍备受人们关注的小说创作,是他的力作“战争三部曲”。诚如埃德加•斯诺所说的:“他的家乡一带不断发生拉锯战,也就难怪他的很多作品都是反映这战事的,他最著名的是他的三部曲:《战场上》、《战争中》、《战后》。” (《悠悠往事》,第225页)

“战争三部曲”写北伐战争中革命军与北军(北方军阀)的鏖战。

第一部曲《战场上》发表后,“很受到文艺界注意,许多名家如瞿秋白、郑振铎、冯乃超诸氏均予以评论。后有法文节译,收入在巴黎出版的《现代中国小说集》内,被称为中国现代第一本战争小说。”(《中国当代社会科学家》第五辑,书目文献出版社,1983年第1版,第130页)

第二部曲《战争中》,作者的反战情结与人道主义精神,已成为一道亮丽的风景,蕴有一种对战争的反省力量。

第三部曲《战后》,写北伐完成后,大部分革命军都变了质,深刻至极。

对于“战争三部曲”,上世纪以一部自传体《从军日记》而风靡文坛的著名女作家谢冰莹曾有评说:“《战场上》、《战争中》、《战后》是描写内战的残酷。”她还说:“他(引者按:指孙席珍)曾在战场上生活过一时期,所以战争三部曲里描写战争的残酷淋漓尽致,颇有雷马克的作风。”(谢冰莹《我的回忆》,台北三民书局,1967年第1版)

埃德加•斯诺评价孙席珍,当是西方人的眼光,他说:“孙席珍的作品大多以辛辣的讽刺、尖刻的挖苦著称,有时显示出中国小说中罕见的感情的内涵。他十分熟悉乡村生活,他以这方面的题材写出的作品尤其受到称赞。在后期的作品中,他对社会的意识深化了,他的戏剧性的现实主义感日益变得显著,他的作品感人,推动人,给人以力量,——这是中国文学作品大多缺少的一种素质。”(《悠悠往事》,第225页)

纵观孙席珍的小说,他高歌豪放地实践着鲁迅的文艺思想。

鲁迅曾在《我怎么做起小说来》中说过:“例如,说到‘为什么’做小说罢,我仍抱着十多年前的‘启蒙主义’,以为必须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人生。”(《鲁迅全集》第四卷第512页)孙席珍力践鲁迅“启蒙主义”、“为人生”以及“将旧社会的病痛暴露出来,催人留心,设法加以疗治”的小说,例如《阿娥》《凤仙姑娘》《顺先生》《四八头脑》《聋子外婆》《呆天生》《平姑娘》《余明》《羔羊》《失却的丈夫》等,包孕富有,发为雄声地紧步鲁迅小说兴致,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题材,不同的人物,不同的遭遇,揭出旧中国下层劳动人民的不幸和痛苦,解剖封建伦理道德的危害,揭开旧中国文明的画皮,愤懑地反抗封建社会制度。因此,孙席珍的小说,总有着一种社会情绪、乡土人情、韵味飘逸、讽刺辛辣的特征和美感。

从北伐后期开始,我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运动蓬勃兴起,有些作家除了喊叫口号,便或是只能在作品后面有意地插一条理想主义的尾巴。鲁迅说,这不是革命文学。孙席珍的小说,没有口号,没有“理想主义”的尾巴。孙席珍对鲁迅文艺思想理解的到位、正确,深刻,令人敬佩。

孙席珍还实践着鲁迅的另一文学创作理论。鲁迅说:“很要紧的,可以宝贵的文学,是用生命的一部分,或全部换来的东西,非身经战斗的战士,不能写出。” (《鲁迅全集》第十卷,第335页)“所以革命文学家,至少是必须和革命共同着生命,或深切地感受着革命的脉搏的。”(《鲁迅全集》第四卷,第300页) 孙席珍的“战争三部曲”的诞生,有力地印证了鲁迅理论的正确!

值得玩味的是,鲁迅说他“在创作上,则因为我不在革命的漩涡中心,而且久不能到各处去考察,所以我大约仍然只能暴露旧社会的坏处。”(《鲁迅全集》第六卷,第192)而鲁迅的学生孙席珍,他沿着先生所指的道路,到了革命的中心,又用他的笔,拔山扛鼎地写出了里程碑式的 “战争三部曲”。

 

(五)

 

孙席珍是著名的学者。他的学生、著有《从军日记》和《女兵自传》,以“女兵”驰名文坛的著名女作家谢冰莹(190695200015)说过:“当他在女师大教书的时候,不过廿四五岁,而他已经是著述等身了,例如:《辛苦莱评传》、《莫泊桑的生活》、《雪莱生活》、《英国文学研究》、《东印度故事》、《近代文艺思潮》等著作,都是二十岁左右写成的。”(谢冰莹《我的回忆》,转引自《文教资料》1988年第5期)

孙席珍先生留给我们的学术著作,大致有:

序号 书名 出版单位 出版年月
1 曼殊代表作 上海亚细亚书局 19288月第1
2 东印度故事 上海亚细亚书局 19288月第1
3 倩女离魂   上海亚细亚书 19294月第1
4 雪莱生活 上海世界书局 19295月第1
5 莫泊桑生活 上海世界书局 192911月第1
6 高尔基评传 上海联合书店 192911月第1
7 辛克莱评传 上海神州国光社 19304月第1
8 白话书信作法 上海亚细亚书局 193010月第1
9 近代文艺思潮  北平人文书店 19327月第1
10 英国文学研究 上海商务印书馆 19329月第1
11 英国浪漫主义诗人 上海亚细亚书局 193211月第1
12 欧洲文学史 北平中国大学出版部 1934年第1
13 现代中国散文选 北平人文书店 19351月第1
14 诗歌论 北平中国大学出版部 1935年第1
15 现代中国小说选 江西政治讲习学院研究部 19373月第1
16 论国际形势 江西政治讲习学院研究部 1938年第1
17 国际问题讲话 江西政治讲习学院研究部   1940年第1

 

18 外交常识 江西政治讲习学院研究部 1940年第1

 

19 太阳照上世界屋脊 上海童联书店 19531月第1
20 西欧文学史 浙江师范学院

杭州大学

杭州大学

1956年第1

1959年第1

1962年版第1

21 日本文学史纲 杭州大学   1959年第1
22 印度文学史纲  杭州大学 1959年第1
23 东欧文学史纲      杭州大学   1960年第1
24 外国文学论集    福建人民出版社                       19848月第1
25 东欧文学史简编 湖南人民出版社 19857月出版(遗著)
26 写作基础知识 湖北人民出版社 198511月出版(遗著)
27 古希腊文学史 上海译文社 19884月出版(遗著)
28 孙席珍文论选集 浙江大学出版社 200210月出版(遗著)

 

孙席珍先生多视觉的学术研究体系,具开拓性、权威性。他在生前,曾耿直相告:“搞研究,要注意六个问题:一、规律问题;二、怎样找出一个主流问题;三、思潮的发展怎样跟作家作品结合起来的问题,也联系到民族文化的传统和外来影响的问题;四、文艺批评问题;五、资料的掌握、运用和鉴别问题;六、人的问题。”(《孙席珍文论选集》,浙江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版,第463页)斯人已逝,而这掷地有声的真知灼见,像奔腾的流水,永远清晰地鸣响在我们的耳际。

孙席珍著作等身的意义是什么?

第一,打开了中国人的眼界。他大量介绍西方文艺理论与流派及演变,他研究古希腊、印度、东欧、西欧、俄罗斯、原苏联、日本的文艺理论、文学潮流,介绍作家与作品,审视世界学术源与流,一丝不苟,孜孜不倦,殚精竭虑,溯本求源,不断出版著作,对我国传统文艺理论与创作的变革,起着促进作用。

第二,创建了外国文学教学与研究的新体系。新中国成立不久,教育部规定大学文科的外国文学课程为学习两年。孙席珍比照轻重主次,拟定本科三年级讲授西方文学一年;四年级讲授俄罗斯、苏联文学一学期,附带可以讲点东欧各国的文学;讲授东方文学一学期,主要讲中东、印度和日本,其中印度和阿拉伯国家着重讲古代,日本着重近代,印度的近代文学也须讲一点。这个体系,经试验,效果不错。他编著的《外国文学史》,为浙江大学、浙江师范学院、杭州大学的外国文学研究和教材建设奠定了基础。诚如浙江大学外国文学教授华宇清(1937——2009111)说:“孙席珍先生编著的《外国文学史》成了国内真正称得上外国文学史的一部教材。”(《孙席珍文论选集·序》,浙江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1版,第3页)

第三,填补了我国研究外国地区文学的空白。外国文学内涵是非常丰富庞杂的。很多研究者都是从一个作家或一个专题入手,孙席珍在他的青年时代,也采取过此法。孙席珍随着治学领域的扩展,从不固步自封的他,在对欧美或是日本或是印度或是阿拉伯的学术动态了如指掌之后,他以“国家与地区史”为纲,以作家和作品为目,能切中要害地在多方面地开出篇章,先鞭独着。例《东欧文学简史》(1960),它填补了我国学术研究的空白。

第四,开创了比较文学研究的先河。孙席珍先生学贯中西,既是外国文学权威,又是中国现代文学史页中的一员猛将,建树多多。他与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人物,如鲁迅、郭沫若、茅盾、瞿秋白、吴承仕(检斋先生)、郁达夫、徐志摩、谢冰莹、石评梅、赵景深、老舍、周扬、夏衍、林林、齐燕铭、张致祥、林默涵、陈荒煤、刘白羽、焦菊隐、李何林、曹靖华、蹇先艾、李健吾、李霁野、林淡秋……都有很深的交谊。他的论文,善作比较,严谨扎实,证以材料,思辩深澈,见解精辟。他不尚空谈,讨厌牵强附会,憎恶奇谈怪论。

第五、建构鲁迅研究、郭沫若研究、茅盾研究、写作学研究,起着不容忽视的作用。

孙席珍先生于19781019日出席黄山会议时,建议成立鲁迅研究学会,后任顾问;他先后撰写出有关鲁迅研究的论文二十多篇,后结集为《鲁迅研究论稿》,书稿生前已亲自编毕,但30多年过去了,由于学术著作出版困难,故至今仍未出版;1979612日,他出席乐山会议时,建议成立郭沫若研究学会,后任顾问,并先后撰写出郭沫若研究论文十余篇,已编就《郭沫若诗歌研究》书稿,也未出版;19818月,他出席中国写作学会年会,被推选为中国写作学会副会长,并又于198212月组建了浙江省写作学会,任会长。

早在1930年,孙席珍先生就出版过《白话书信作法》;1934年,出版过《文学概论》;1935年,出版过《诗歌论》,孙席珍先生根据新时期社会发展的时代需要,提出“写作学”的研究,并发表了一系列写作学论文,有着系统深入的思考。

()

秀外慧中,天分极高的孙席珍,一生奔波,忘我工作,坚忍不拔,忍辱负重,心地光明,胸怀广阔。他的一生,沿着鲁迅先生指引的路,万死不辞,忠贞不渝,其文化业绩与美德,都已成了我们宝贵的遗产与精神财富。

                                           20046月,浙江松阳。

 

*本文已收入《越文化视野中的鲁迅》一书出版(浙江省鲁迅研究会、绍兴文理学院人文学院合编,陈越主编)。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200412月第1版,第378页-390页。 ISBN 7-80647-746-2/1·468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04)第113611号。定价:42.00/本。

学习涂长望教授为民主与科学和中国气象事业的献身奋斗精神 施雅风

为民主与科学和中国气象事业献身奋斗
(来源于2006年5月16日《中国气象报》作者:施雅风)

  涂长望教授是我国卓越的气象学家、新中国气象事业的主要创建人,他又是旧中国爱国民主运动积极参与者,为新中国的建立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我有幸在浙江大学读书时聆听他的教诲,现在纪念他的百岁诞辰,回顾往事,感慨万千。

  涂先生于1906年在汉口出生于一个崇尚新学而又贫寒的传教士之家,正值危机四伏、社会矛盾起伏的动荡时期,从小就萌发炽热的爱国思想,奋发图强,追求科学与民主,救国救民的宏图大志。青年时英俊潇洒、博学出众,在布满荆棘和坎坷的道路上,奋斗不懈。

  1930年考上湖北省官费留学英国,从地理转到气象,以《中国雨量与世界气候》创新论文获得硕士学位,其时“九·一八事变”,日本暴力强占东北三省,他即参加进步学生组织的“反帝救国大同盟”,痛斥蒋介石提出的“攘外必先安内”的谬论,曾赴苏联参加五一国际劳动节活动与参观访问,接受走社会主义道路救国思想,1934年加入英国共产党华语支部活动。

  同年他放弃在利物浦大学攻读博士学位机会,毅然应竺可桢邀请回国,任中央研究院气象所研究员,次年被选为中国气象学会理事,任学会刊物总编辑,以后就一直参加学会的领导。1935年一度到清华大学任教授,他极力支持一二·九学生运动,是当时最为学生欢迎的著名教授之一,还当选北平文化界救国会的常务理事。

  1937年抗日战争爆发,他主持研究所内迁重庆北碚,1939年仍是应竺可桢之邀,到浙江大学任教授,循循善诱,开设了气象学、气候学、中国气候、天气预报、大气物理学等五门课程,培养了一批杰出的研究生(叶笃正、谢义炳、郭晓岚等),获教育部学术成就乙等奖。

  1942年初浙大发生倒孔祥熙学生运动,事后,国民党政府逮捕迫害一批学生,还将参与游行的原三青团书记撤职审查,而要涂师的一位助教兼研究生担任三青团书记,涂师劝阻未成,深为气愤,直接与亲国民党的史地系主任冲突,愤然辞职,拒绝系主任送给他月薪450元的特级教授聘书,虽然当时他经济上相当困难,但坚定地说:“绝不会五斗米折腰”。先去一个单位搞了半年行政工作,1943年到重庆中央大学地理系任教授,同年获中华文化基金会天文气象地理特等奖,在重庆,他很快就和梁希、潘菽、金善宝等进步教授一道,增强了和中共南方局领导下《新华日报》馆联系,组织了民主科学座谈会,经常议论时局,切磋时政,呼吁团结抗战,争取民主,这个座谈会在抗战胜利时由涂长望提议,改名“九三学社”,成为党领导下一个永久性政治组织,涂长望任理事还曾被选为秘书长与副主席。

  他接受周恩来建议,联络多人于1945年发起成立中国科学工作者协会,涂长望任总干事,实际组织推进这个协会的发展,这不是一般的学术团体,而是一个争取科学工作者待遇提高与改善研究环境,团结一致,参加科学建国的职业团体,经过涂师与合作者的努力,到1948年夏季,已发展到1200会员,在南京、上海、杭州、北京、重庆等9个城市建立了分会,并建立了美国分会与英国分会,在后来迎接解放、动员科学家回国都起到了重要作用。涂先生又代表中国科协,参与发起组织了世界科学工作者协会,被选为世界科协远东区的理事,以后他又联系成立较早的中国科学社、中华自然科学社成立中国科学促进会,也由他任总干事。1948年冬,涂和梁希、潘菽等都上了国民党特务组织的黑名单,在地下党组织掩护下,于1949年经香港到北京参加筹备我国第一次自然科学工作者代表大会,迎接新中国的诞生,被选为全国政协会员,接着被任为中央气象局局长。这个艰巨繁重的行政任务,需要他全力以赴,但他作为先进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又有很多不能摆脱的社会活动(如被选为全国自然科学专门学会联合会的第一层常务委员兼副秘书长,九三学社中央常委,多次出国参加世界科协执行理事会等),他工作极其细致负责,鼓励关心所有共事者,长期过度操劳,隐伏下后来发作的脑干癌不治之症。

  就是在失去视力的困难条件下1961年还口授发表《关于二十世纪气候变暖的问题》一文,这是我国第一篇讨论全球变暖的论文,其毅力与远见卓识是何等令人钦佩,他的英年早逝是我国科学界的大不幸,我们感到深切的悲痛。

  涂先生一生,可以说有三大贡献:一是直接从事的研究和教书育人,把中国气象气候放在全球变化视野中观察,他关于气团来源和属性、锋面形成,季风进退,世界大气运动及其在长期预告中国旱涝中应用等论文,都曾引起国际气象学界的瞩目,直到终年。他的学术思想,一直走在世界气象科学界的前列,他关心民生疾苦,其重视水旱研究,他循循善诱,启发青年学者创新思想,培养了一批院士和大量科学人才,以《涂长望文集》为代表的学术遗产是丰厚的、值得我们认真学习领会的。二是早年形成的爱国民主思想,在留学英国期间参加“反帝救国大同盟”等活动,明确了中国必须走反帝反封建、民主革命、科学兴国的道路。这在他《与张印堂先生商榷中国人口问题之严重》论文中有鲜明表达。

  1944年起在重庆与若干进步教授一道,接受周恩来意见所进行的一系列活动,殚精竭虑,一个目标就是推翻腐朽专制的国民党统治,建立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后,所有科学工作者都来为祖国建设服务。涂先生不避风险的广泛深入的多种活动,对新中国建立做出了重大贡献。三是从1949年冬奉命筹建中央气象局并任局长,他深知旧中国气象事业分散落后,十分孱弱,他煞费苦心,协商团结国内外所有可能招致的气象人才,仪器设备,设定“分区建设,集中领导”,“以服务为目标”的方针,掀起气象台站建设高潮。全国气象台站在解放初只有101个,到1957年,发展到1647个,另有探空站73个,测风站166个。

  美国一位气象学家发表专评中国气象学的报告说:“中国的气象事业以惊人的速度发展,产生非常的成果”。“1950-1956年中国发表的气象论文数量占世界第30位,到1960年就跃居第5位了,预计1966-1970年可进入前3位”。美国出版的《中国共产党的自然科学》一书,更直接点明“在涂长望主持下的台站网建设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当然上述新中国气象事业的盛大发展是得到国家力量支持,全体气象界的努力,但如竺可桢的评价:“长望行政能力的优越也是一个因素”,并且是一个重要因素。

  现在我们重温涂长望先生的光辉业绩,学习与领会他献身为国,一心为民,走民主与科学道路,坚毅不拔,睿智创新的奋斗精神,要继承和发扬光大他的思想和事业,更好更深入地改革发展我国经济、政治和文化,为十三亿人民谋取更大的福利,最后,我要感念王回珠师母对涂先生伟大事业的全力支持。

钱灿:回忆父亲二三事  

钱灿:回忆父亲二三事

2011-02-25

编者按】昨晚收到我八姑母的邮件,她写了一篇回忆祖父(钱宝琮先生)的文章,想让我收入我编写的《钱宝琮传》。已八十虚岁的姑母了不起,电脑写东西、电脑上网发信件、电脑PS照片,样样行。2000多字的文章一气呵成。已征得她的同意,现将文章放入我的博客,让博友们先睹为快!

 

最近我们杭州金色年华生活园区入住的一位名叫张心庆的老年朋友,送我一本她写的书《我的父亲张大千》。书写的虽然只是一桩桩小事,但生动感人。让读者思绪万千,也勾引起我对父亲钱宝琮先生的回忆。

一、我和父亲有过激烈地辩论 

我们家的规矩是未成年孩子必须听从长辈意见,但到我读高中时已经解放了。1950年夏,杭州团市委号召我们学生到农村搞土地改革。当时我在学校先报了名,回家后才告诉父母亲。他们当然坚决反对我的“先斩后奏”,母亲尤其生气,认为哪有事先不请示就自已决定去向的,从此断了我的生活费。父亲一向以理服人,向我阐明他的观点。原话记不清了,大意是:“不需要动员城市大批学生下去斗争地主,只需政府颁布二五减租的法令,经过几次二五减租,农民不再向原来的地主交租,土地自然归其所有。……”此观点不是他的独创,而代表了一些主张取缔封建剥削、改革农村经济的专家们的意见。然而,我就将刚听到的一点点阶级斗争道理,和父亲展开辩论。经过几番互不相让的争论,父亲最后说:“你有点道理。我可以让你去,但有一点要向你明确指出,这是你自己不要读书的,将来不要后悔啊。”一连几天的争论,让我祖母很是惊讶,觉得不可思议,告诉我的姐姐们(他们已上大学住校):“我跟你们说啊,八官(我的乳名)这个小鬼头居然敢跟你爹爹争论,还争得好厉害呐。”父亲却在一旁补充说:“这个小鬼头倒是有点道理的。”从此,每当我回家,他都会将在政治运动中碰到的疑问和我交流。

 

 

家人合影,祖母(坐着),父亲(右四)、母亲(右五),我(左一)。 摄于1951年我回杭州休息几天中,

                      接着我又去衢州地区农村搞土改。

 

1952年,我被调干进大学读书,先回杭州浙大补习。此时正值浙大开展知识分子思想改造运动,父亲困惑地和我说:”我虽留学于资本主义国家,但实际在思维逻辑、言行规范中更多的是封建士大夫思想,故我对此作了深刻检查,结果没被通过,还说我对资产阶级思想检查不够,没深挖。”父亲想不通:“从社会发展史角度看,检查到封建地主阶级思想,明明要比资产阶级思想更深一层,可他们怎么反而说我没有深挖呢。”我告诉父亲:“当前正值抗美援朝,要痛击美帝,批臭资本主义,而您却着重批判封建主义,当然通不过啰。”

二、组织上对高级知识分子的优待不应让其子女享用

父亲在1956年春末,奉调北京中国科学院,实现了他一生梦寐以求的心愿,能专心致志研究中国数学史,进京时逢56年工资改革,他被聘为一级研究员,非常开心。我正好人民大学毕业,分配到第二商业部工作。周日回家时,父亲对我说:“我如还在杭州教基础课,那是评不上一级教授的,而到了这里,我从事专业研究那是当仁不让了。”接着他还讲了一个趣闻:在南方的某教授头天宣布为一级教授,他欣喜若狂,可到第二天就被通知调往西安交大,使某教授若有所悟。令父亲开心的还有:在杭州工作时有三个子女在身边,到了北京,又有我这个小女儿照应。可没料到的是,在他来京一年半后,我所在部门赶上中央各部委大调整、大下放,我于1957年秋就被下放到哈尔滨基层。其实当时对高级知识分子已有“留子女在身边照顾”的政策,虽然当时父母均已六十五岁,步入老年,还有八十七岁高龄的祖母,怎能身边无子女呢?可他却默默忍受,不向组织提任何要求。既便到1962年初,商业部派员到哈尔滨检查工作,发现了我的才干,很想调我回部里,可那时北京户口卡得很紧,部里无力解决,只能由我父亲向组织提出申请。当我写信向父亲提出要求,已七十高龄的他,仍然作出了与常人决然不同的决定,坚决回信说:“你要回北京要靠自已的本事,不要靠我的牌头。”他有时还会在朋友面前自豪地说:“我有七个子女,都不在身边,因为他们都在国家需要的岗位上工作,我虽已年老,但组织上照顾很周到,况且在京还有一个做医生的侄子经常来看望。”甚至于当祖母去世,父母也没让我们子女回家料理。在他的心目中一切都是为了国家,这种识大体、顾大局、小我服从大我的崇高精神,一直影响着我们。

三、父亲“文革”中的困惑

1966年夏,对祖国建设充满无限希望、无私奉献一切的一对高龄老夫妇突然间被无情地推进“文革”浪潮中。父亲被定为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祸国殃民的牛鬼蛇神和封建地主,经常是小会批、大会斗,屡遭殴打、坐喷气式飞机,还要强迫劳动,命令七十多岁老人和年轻人干同样的重活。造反派几次抄家,还批斗我母亲,强迫她每天扫厕所、身上还要挂上地主婆的牌子。总之二位老人在精神上、身体上、尤其在人格上都忍受了极大的摧残。当时我在哈尔滨基层,同样受到冲击,心中虽惦记他们,却不敢通信,直到1968年初春,得知父亲被自行车撞成左上臂粉碎性骨折,我刻不容缓地向造反派请假回京探望。与双亲的相见,真是悲喜交加,母亲已成了惊弓之鸟,很想我住在家里,但又怕居委会批不准。父亲虽然表现得很乐观,从不吐露他所受的一切遭遇,我也不敢问,大家只能心照不宣。但在交谈中,父亲还是说出了他此时的困惑和心事:1、困惑的是造反派说他觉悟低,要认真改造,却让他单独一人学习马列著作和《毛选》四卷,得不到相互讨论、交流,他的“觉悟”怎能提高呢?关于这点,我向他解释,要他明白:此时造反派已放弃对父亲的批斗,因为他们内部已转入派别争斗,建议父亲趁此时机修身养息,不要太认真了。2、他的心事是:“你妈妈在批斗中人格上受到极大的侮辱,在北京再也不想住了,等文革结束一定要回南方,而我还想留在研究室。尽管他们说我这部机器已老朽,可其中的一些“零件”可能还有利用价值,故我个人虽受到极大伤害,但和国家的科研事业相比较,那就是小事了,能忍受的,所以我极想仍留在北京,你看如何解决。”当时我清楚“文革”不会很快结束,就只能安慰他不要着急,答应设法说服妈妈。他对自己毕生科研事业至死不渝的精神太感动了,我在心中暗暗地将其与哥白尼、司马迁等伟人相比。

世事难料,母亲终因受打击太深,积劳成疾,于1968年秋天患癌症离开了我们,脱离了“文革”浩劫的苦海,而孤独的父亲仍试图寻找解惑的“钥匙”,结果还是于1970年被疏散到苏州,几年后生病去世,再也没有机会继续他深爱的学术研究。

 

2009年7月,我与侄子钱永红(左)同去贵阳青岩,钩沉70年前父亲在那里的史料.

 

小女儿 钱灿(时年八十虚岁)

2011年2月24日写于

杭州金色年华生活园区

怀念父亲钱宝琮 钱熙

钱熙:怀念父亲钱宝琮

【编者按】在我多次请求下,刚过90虚岁生日的三姑妈钱熙完成了一篇怀念祖父钱宝琮的文章。忆文生动鲜活,穿越了时空,领着我们回到了七八十年前。当接到她的亲笔来信,我很是兴奋。随之,与三姑妈、八姑妈多次电话和邮件交流,她们的追忆让我体会到祖辈、父辈那时的艰辛,和他们的苦中求乐。今年是祖父钱宝琮诞辰120周年,姑妈的忆文是我们对祖父最好的纪念!     (我与三姑妈、三姑父合影 洪一新拍摄)       我感谢姑妈,更加敬佩我的祖辈与父辈!

 

怀念父亲钱宝琮

 

 

父亲钱宝琮(1892-1974)离开我们已38年了,但在我的记忆里,他的一言一行,依然印象深刻,难以磨灭。他和蔼可亲的容貌和循循善诱的教诲时刻在我脑海中浮现。如今我虽已到了风烛残年,但记忆还好,记下一些难以忘怀的琐事,留给后人作纪念。

 

 

 

幼年时期(1928  1937)

 

 

 

我于1923年5月在苏州出生,但从我记事起是生活在嘉兴老家的老宅院里,当年父亲在杭州浙江大学文理学院数学系任教,每周回家一次,经常带些食品回家,我和四妹、五妹都常围着他等着分点好吃的食品吃,但父亲带来的多半是花生酥、芝麻糕和新会橙等,妈妈说分些给孩子们尝尝,父亲总说,这些高档食品是给孩子的亲妈(嘉兴人称祖母为亲妈)和你吃的。有时三位长辈同去面馆里吃虾仁面、羊肉面等,也不同意妈妈带我们同去。父亲的意思是:从小训练我们过一般性生活,吃饱穿暖就可以了,绝不能娇生惯养。

 

 

 

每逢寒暑假,父亲都在嘉兴度假,记忆特别深刻的是夏天傍晚,夕阳西下,铺着石板的院子里,先泼上凉水驱热降温,接着搬出藤椅和小竹椅等,一家老小围坐在院内纳凉、闲聊,那是我们最高兴的时光。特别喜欢听父亲讲那些有趣的故事,他知识渊博,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的故事,他都通晓,总让我们听得津津有味。例如,孔融让梨、曹冲称象、曹植七步成诗等等,我和四妹两人都是早从父亲那里听过,再在小学课本上读到的。其它如银河、北极星、北斗星等天文知识,也都从父亲讲的故事里了解到的。

 

 

 

跟随浙大西迁的岁月(1937  1946

 

 

 

1937年秋,我家十口人,当时祖母已67岁,父母亲45岁,最小的八妹才5岁。由于日寇侵略中国,地处杭州的浙江大学已无法安心教学,在竺可桢校长的率领下,迁校先到浙江建德,随后又到江西泰和、广西宜山,最后抵达贵州遵义、湄潭和永兴,才安定下来,直到1946年秋,浙大迁回杭州,逐步恢复正常的教学生活。

 

 

 

如今回顾这段长达九年的艰苦岁月,感慨良多。全家十口在上世纪40年代之初,全靠父亲的工资收入维持生活,当时生活动荡不定,物价飞涨,又常搬迁,我和四妹失学在家长达三年,只好跟随妈妈、祖母学做家务,买菜、发煤炉、炒菜煮饭等等,开始时也很不甘心,后来在父亲的开导、教育下,也慢慢适应,安心了。他说:“一个人应能上能下,既可过舒适的日子,也能适应过艰困的日子。”以后我和四妹慢慢习惯了做家务,并且自觉地复习初中数学和英语,父亲知道后,还奖励我们。1940年夏,浙大师范学院在湄潭创办了实验中学(后称浙大附中),我和四妹、五妹相继考入了高中、初中,以后又先后进入浙大,直到毕业。

 

当时浙大一年级分部设在离湄潭20公里的永兴,父亲在永兴任教,每隔1~2个月,父亲总徒步回湄潭家里一次。对一位五旬上下的老人来说,也相当辛苦的。但他从不叹苦,而以此为乐,在中途小茶馆喝茶休息半小时,还有兴致构思写诗。他这种乐观精神,怎不令人敬慕!

 

 

1940年和1942年,大哥和大姐先后在浙大数学系和史地系毕业后,离家去重庆任中学教师,除了父亲在永兴任教外,我家七口人在湄潭生活,人多开支大,经常入不敷出,寅吃卯粮,不时我要向父亲的学生(已当助教的学生)借贷。父亲却从不发愁,说暂时的困难总会逐步好转的。那时每天一早,我都要去湄潭南门菜市场买菜,因菜价昂贵,一条街走完都买不成几样菜。我也时常碰见苏步青伯伯提着菜篮子在市场转悠,货比三家。上世纪60年代初,我去上海科学会堂参加会议时,偶遇苏伯伯。他问我的第一句话是:“钱熙,你现在还买菜吗?”大概苏伯伯一见我,就想起了自己湄潭买菜难的往事。我答道:“我还要买菜的。只是现在与湄潭时期不同了,我想吃什么,就买什么,不去考虑菜价。”

 

父亲对祖母十分孝顺,也要求我们尊敬祖母。祖母对父亲也是关爱有加。她带领我们做鞋。一次父亲穿上我纳鞋底、祖母缝制鞋面的新棉鞋,心里特别高兴。邻居朱祖祥见之就问:“钱先生,您穿的这双鞋太好了!,花多少钱买的?”父亲笑答:“当然好了。你没有吧,这可是一双世界上花多少钱也买不到的鞋,是我70多岁的老母亲亲手缝制的!”

 

如今我仍清楚地记得在湄潭居住的泥地平房内度过了1940~1946年近七年的清苦日子。当年我家只有一张大方桌,可说是多功能的,既是一日三餐的餐桌、又是晚上我们五姐妹的自修桌、每逢星期日,还是我们洗大件衣被的洗衣板。每逢父亲回湄潭的日子,他很乐意在我们姐妹晚自修的时候了解我们温课的情况。除了化学、生物以外,其它的课程,他都能辅导,真使我们钦佩万分。父亲还作过《煨红薯》歌行,共六首,真实反映了他及我们全家在湄潭吃红薯的苦中求乐。最后一首曰:

 

阿三晚温唐史,阿四知慕宋贤。

 

五儿勤习象数,年轻未解穷研。

 

山妻捧出煨红薯,温淳细腻味香甜。

 

书桌上,油灯边,分食每人半个,夜凉肚暖安眠。

 

 

 

在我踏上工作岗位后

 

 

 

在上世纪1948年夏,我毕业于浙大理学院生物学系,经系主任贝时璋老师的介绍,我去中国蚕桑研究所任助理员,从事家蚕育种研究工作。当时正值解放前夕,该所的工作很不正常,更谈不上来对我们进行正规的指导,这样我很失望,认为虚度青春年华,毅然决定在1949年7月辞职,在家待业。在1949年秋~1950年夏这一年内,我先后在海宁县中、上虞春晖中学和杭州女中(现在的杭十四中)担任代课教师,教生物课和初中英语课,教学效果尚可,获得杭女中教导主任的认可,希望我留在该校当正式教师。我正在考虑之时,巧遇浙大生物系招研究生的机会,我有幸被录取为谈家祯老师的研究生。适巧王凯基老师正急需要助教,开学在即,再三动员我做他的植物学助教,我就同意了,当我将此事告诉父亲时,他非常高兴,嘱咐我:要认真当好助教,必须用功多增加课本以外的知识。当时我每周要上三次实验课,工作相当繁忙,除采集实验材料外,还要批阅实验报告等,我都能按王老师的要求完成。1952年秋,全国各大学院系大调整,我被调到原浙大农学院,担任植物学的任课教师,因为经验不足,上讲坛讲课感到相当紧张,父亲得知后,及时给予我鼓励,指示我多读教科书以外的参考资料,以充实讲课内容,让学生从我的讲课中获取更多的知识,拓宽学习思路,提高学习兴趣。听了父亲的教导,我果然逐步得到了多数学生的认可和好评。

 

 

1956年,父亲奉调到北京中科院自然科学史研究室工作后,我和祖母、父母亲见面的机会少了,但只要有出差去北京开会或学习的机会,我都会去看望他们,经常得到父亲的教导。记得1963年浙江省植物学会派我和其他几位会员去北京参加全国植物学会成立30周年大会,我抽空回家看望双亲。父亲特地问我:“老三啊!你在浙农大工作已这么多年了,怎么我在《生物学报》杂志上从没有看到过你的论文啊!”语气温和可亲,但确实令我深感愧疚,只好说是我不够努力,但又解释,我每年上下两学期都负责讲课,抽不出较完整的时间做科研,积累资料,必然写不出有价值的论文了。

 

 

1972年,我从浙农大农学系调入蚕桑系。那时父亲已在苏州哥哥家养老,病卧在床,我常抽空坐夜船往返于苏杭之间,看望老父。父亲仍很关心我的工作,问我:“你没有学过蚕桑专业,能胜任该系的教学工作吗?”我告诉他说:“我仍教植物学、植物生理学两门课,只是结合桑树的生长发育特点和栽培技术措施来讲解,受到该系领导和学生们的欢迎”。听了之后,他才放心,连声说:“好,好,好!”并鼓励我一定要教出理论结合实际的特色来。对此,我万分感动,受到很多鼓舞。由此我也常提醒自己:必须认真、努力,讲好每一堂课,决不允许落伍,因为我是“钱宝琮的女儿!”

 

 

 

 

 

 

 

钱熙

 

(时年89周岁)

 

2012年6月

 

1951年,曾祖母(坐者)与家人在杭州的合影(照片由八姑妈钱灿提供)

(左起:八姑妈钱灿 大姑妈钱炜 表哥洪一新 祖母朱慧真 曾祖母陈兰徵 祖父钱宝琮 三姑父葛起新 三姑妈钱熙 七姑妈钱燧)

先生之风 山高水长——纪念王国松先生诞生110周年 徐义亨

先生之风 山高水长——纪念王国松先生诞生110周年
作者:徐义亨(1962届化自)

2006年10月,正逢我的母校浙江大学《控制科学与工程学科(原“化工自动化专业”)》成立50周年,我写了一篇追忆文章“名师片断三则”,文章记述了我所崇敬的三位大学老师,其中一位是王国松教授。拙文后被浙江大学出版社编辑到《感怀浙大》一书内。不久,又被传到了王师的女儿(也是我的大学校友)王昭雯那里,昭雯学姐读后从北京给我打来了电话并托人送给我一本由浙江大学电气工程学院编辑的非正式出版物《王国松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纪念集》(下简称“纪念册”)。于是我就不时地翻阅和思考,对王师的了解就不再停留在我仅于读书年代所知悉的点滴。

1956年,全国高校仅有56位一级教授,其中属工程学科的也只是十位之多,王国松先生和李寿恒先生就是其中的两位,真可谓凤毛麟角,廖若辰星。

王师没有给我们班上过整门课,仅代过数节《电工基础》,但留下的印痕弥坚,难以释怀。我对王师的了解更多源自于我的挚友姜志权,他是我的中学同窗,又同在浙大读书,可谓同学十一年。他们班的《电工基础》课就是由王师开设的,姜是王师的高足,多少年后,王师还依然记得自己的弟子,令我的挚友万分感动。在浙大的年月里,每天傍晚我们都会在校园里散步多久,姜经常给我讲一些王师的轶事,特别是王师在美国留学期间的故事,其中不少还是他亲聆王师的口述。

曾经以优异成绩载入了美国康乃尔大学校史的王国松先生是1930年到康乃尔大学学习的第一个浙大学生,师从林肯、克拉彼托夫等名教授。王国松仅用了三年的时间先后获得了硕士和哲学博士学位。对“平行导线的集肤效应”作了独创性的研究。此外,还解决了一些美国教授欲解决而未解决的问题。由于他的优异成绩,使康乃尔对浙大学生十分信任,以致后来几位浙大学生申请去康乃尔求学时,被准予免试直接进入研究院学习。时隔近半个世纪,1980年以康乃尔大学校长为首的代表团来中国访问,代表团到达上海后,曾经想会见王国松,因为他们没有忘记王国松这位出色的中国留学生的才华给康乃尔大学留下的美好回忆与记录。

1933年8月,王国松学成回国。他怀着爱国热忱重新投身于祖国的教育事业,回到了他的母校。

在浙大的校史上,让求是学子引为骄傲的是1936年至1949年竺可桢任校长的十三年期间的发展。在民族灾难腥风血雨的岁月里,是他带领着全校师生进行了中国教育史上罕见的文军西征。在偏远而贫瘠的大西南山区,是他和他的同仁们把一所普通的地方大学建设成了一所被西方人誉为的“东方剑桥”。

当年的浙大,学术风气浓厚,在学术讨论会上唇枪舌剑的争论,经常辩论得面红耳赤是常有的事。但是辩论过后,彼此又相互推崇。那个时代的浙大就这样为天才精英们营造了一个极好的生存空间。

先后身为浙大教授、电机系主任、工学院院长的王国松先生称竺可桢校长为“吾素来极为尊重的一位教育家和科学家”,一直追随和支持着竺可桢校长。他在任工学院院长期间,依然每周要给学生上十二小时的课。他为学生开设的《电工数学》,将许多电气问题,用数学理论进行论证,这不但在国内是首创,更是突破,就是后来有的学生出国深造,发现在美国的大学里也没有类似这样的课程。凡在浙大聆听过王国松的《电工数学》课的人,“在学习和工作时都获得了事半功倍的效果”。

将浙大建设成一所著名的大学,竺可桢的成就显然是无与伦比的。在竺可桢年代,浙大之所以能云集灿烂群星,都以教学为终身事业,就是得益于竺可桢的精神品德和包容兼蓄的大略。在中国的高教史上,作为大学校长,许多人将竺可桢和蔡元培相提并论。1982年王国松先生在为《竺可桢》一书作序时,称竺可桢“是一代宗师,是求是精神的楷模”。而竺可桢当年又是如何评价王国松呢?1946年3月29日在遵义乐园的一次庆祝王国松任电机系主任十周年和杨耀德教授任教二十周年的大会上,竺可桢称王国松他们两位为“校中中流砥柱”,并引朱子的词句对王国松作了最恰当的评价:

##

半亩方塘一鉴开,春风明月两徘徊,

间渠何得清如许,皆因源头活水来。

##

在阅读《纪念册》时,还让我注意到这样的事实:王师的正直人格和他的渊博学问一样的光彩照人,为后人所称道。

在1941年的“倒孔(孔祥熙)”运动中,王师和竺可桢一起保护过进步学生。

1945年3月,对国民党特务统治嫉恶如仇的浙大费巩教授在重庆被绑架“失踪”。为掩人耳目,蒋介石和美国驻华远东战区参谋长魏德曼不得不下令寻找,当他们来到遵义进行所谓的“查访”时,王国松先生严正地向查找者,美国名探克拉克和中美合作所的沈醉指出:“在遵义是绝对找不出费巩教授的,要找只有到你们重庆向那些专门逮捕和囚禁政治犯的政府机关查询,方可水落石出”。

无论是1947年10月著名的于子三运动,或是解放前夕的护校运动,王国松先生始终站在人民和正义的一边。

时间已经过去数十年了,当我们重新审视这些历史时,我们应该知道该如何来诠释:王国松先生的一生就像一颗在固定轨道上运行的行星一样,任凭世态变化始终保持着正直的秉性,展现着自己的精神魅力和才气睿智。

1978年,王国松先生的问题得到了彻底平反,但一页甄别的公文只是一种告慰,只是重新安排工作,只是政治上恢复名誉而已,已无法弥补种种不幸的创伤和摧残。

历史又是那样地巧合,我最后一次见到王师是1982年4月浙大85周年的校庆大会上。距我1957年第一次见到王师,相隔了25年。此时王师已疾病缠身,当他以缓慢的步子走向演讲台时,在这位前辈师长面前,老校友们情不自禁地纷纷起立;当王师说到自己一生和浙大有着62年的“不解之缘”时,全场长时间响起了雷鸣似的掌声。这是无冕而又至高的、真正发自内心的崇敬。此景此情,催人热泪盈眶。

2012年是王国松先生诞生110周年,也是反右运动的55周年祭,撰写此文是对这位“在世无人不歌师,逝去哪个不哭师”的大师的微薄纪念。

佘坤珊与浙江大学 钱永红

佘坤珊与浙江大学

作者:钱永红

现代翻译家、外国文学教育家佘坤珊先生对于当今的浙江大学学子说来是比较陌生的,有关他的生平介绍不多。如果翻开浙江大学百多年的校史长卷,尤其是文理学院的历史,你一定能了解到曾为外语文学系有过杰出贡献的系主任——佘坤珊教授。

佘坤珊(1904~1956),祖籍南京,生于天津。其父从商,但极为重视子女的教育,1919年将佘坤珊送入久负盛名的新学书院。第二年,经梁孟亭介绍,佘坤珊自费赴美留学深造,进入位于美国麻省埃塞克斯县的菲利普斯学院(Phillips Academy)学习。该学院是当时美国最知名的私立高中之一。因佘坤珊刻苦用功,成绩优异,学校决定报送他上麻省理工学院。但佘坤珊酷爱文学,于1923年考入位于缅因州布鲁恩施威克的私立鲍登学院(Bowdoin College),成为该校有史以来第一位中国留学生。在鲍登学院,佘坤珊主修英国文学,特别喜爱莎士比亚戏剧及古典诗歌。他于1927年毕业,荣获美国大学优等生和毕业生的荣誉组织(PHI DETA KAPPA)颁发的金钥匙奖。

最年轻的系主任

学成归国后,佘坤珊先在上海《中国评论周刊》杂志社担任编辑。两个月后,胡适介绍他去上海光华大学当英文教员。1928年8月,国立浙江大学文理学院成立。院长邵裴子以“宁缺毋滥”为原则,大胆聘用年仅24岁的佘坤珊为副教授,并请他主持外国文学门(后改称为系)教务,佘坤珊便成为了浙大文理学院最年轻的系主任。

1928年10月,浙大文理学院开学授课,文理两科学生不到40人,外语是他们的必修课程。刚从美国回来的佘坤珊,英文说得比国语还顺溜。他对刚入学的新生要求十分严格,既要阅读原版哈代小说,还要研习英文诗歌、散文。这让不少学生难以承受,却不敢与佘教授直说。邵裴子闻讯后,找来佘坤珊,反馈学生们的抱怨。邵院长以自己以往的教学经验,用商量的口吻,建议佘坤珊根据学生各自英文程度的不同,将他们分为A、B、C三个班。佘坤珊愉快地采纳了邵院长的建议,这样的因材施教,颇受学生们的欢迎。

两年后,学生自治会办起了《文理》杂志。佘坤珊认为刊物既能训练学生的动手能力,又可增加他们的学习兴趣。他主动资助刊物,还为刊物创作了多首英文诗歌。其中一首Fall的短诗,颇受学生们的喜爱:

I love the birch-leaves‘quiver”

She said,“only in the fall,

When they turn to tinsels

Of silver and gold.

“And the maples too, when they’re old

And flare in the forest groves

In torches of scarlet …………crimson …………

Yes,I love them in their pain.

“You think I am heartless …………may be,

But then.” she smiles,“you’re young

What do you know anyway

Of beauty and of love?”

佘坤珊、贝时璋和钱宝琮都是文理学院初创时的教授,虽不同系科,却合租在一个院落。他们仨情同兄弟,常聚一起聊天,或侃侃而谈,或探究学问。节假日,钱宝琮邀佘坤珊、贝时璋去嘉兴老家槐树头小住,一起游南湖、吃螃蟹,最终促成了佘坤珊与堂妹钱超华的美满婚姻。贝时璋有了意中情人,因不在杭州,恋爱只能笔谈。擅长细胞、胚胎研究的他却不会写情书。研究莎士比亚诗歌的佘坤珊主动帮忙,条件是必须过目贝时璋恋人的回信。佘版情书才发出去几封,贝就不再出示回信了,佘心想一定已是水到渠成了。

不久,浙江大学遭遇了经费困难。由于政府积欠经费3个月,教职工欠薪数月。教授收入中断,使得这仨兄弟的舒适生活变化了。为此,钱宝琮风趣地说:“我们三家已不能住一起了,因为我们三人的姓合起了读,是‘赊钱’啊!”笔者2009年1月前去北京中关村12楼,拜见106岁高龄的贝时璋老先生。贝老又讲述了当年三兄弟的趣闻和“赊钱”之事,还在纸上亲笔写下“贝字和佘字合起来为赊字”十一个字。百岁老人笔迹已不那么苍劲有力,却充分表达了当年文理学院教授们的幽默与风趣。

因天津家中经济困难, 佘坤珊决定北上,去北师大、北大、辅仁等学校教书,以增加收入, 贴补家用。1937年“七?七”事变后,佘坤珊随北平大学女子文理学院西迁,成为西北联大外文系教授。1939年8月,经浙大老同事钱宝琮介绍,佘坤珊接受竺可桢校长的邀请,第二次受聘于西迁至广西宜山的浙江大学,后随校前往贵州青岩和遵义。最后于1946年随校复员回到杭州,并再次担任外文系系主任。

重返浙大

1939年9月,佘坤珊重返浙大任教,又兼任浙大师范学院英语教授,开始了中学教材教法的研究。浙大师范学院院长王琎约请佘坤珊撰文,细谈如何改进中学英文教学问题。佘坤珊以其十年的教学经验,整理出《中学英语教学上的几个问题》论文,指出教材不当、督责不严和师资不良是当时中学英语教学的三大不足。文曰:“若要学生的英语好,先得有好的英语教员。教员的英语好,不管他用什么方法教,学生的英语总是可靠的”。针对中学的英语教学只是注重作文而忽略阅读(指独自看书)的现象,佘坤珊建议教材选择范围要广,且文字要浅。他批评当时“中学的课本大都是太深,非经过先生的解释不易了解,容易养成学生依赖教员的习惯”。简单的文字能培养学生主动看书的能力,并且数量要多,因为文字习惯的养成全靠重复性的动作,同时量多还能加快看书的速度。

我们今天阅读佘坤珊70多年前的论文,感觉一点都没有过时,因为它对如今的英语教学仍然具有实际的指导意义。

佘坤珊早年接受了西方教育,喜爱英美文学,但丝毫没有崇洋思想,对中国文化始终怀有崇敬之心。他觉得两种文化只要有接触,总免不掉互相影响,而文字上的相互借用常常就是这种影响最忠实的记载。1942年,贵州文通书局《文讯》杂志发表了佘坤珊的研究性论文《英文里的中国字》。他认为:随着中英的直接交通,英语也开始从汉语中获得借词,如丝绸、瓷器、茶叶等,影响到现代英国的文明及文化。“除了丝之外,代表中国文化的就要算是瓷器,我们中国的国名也因此竟被移用”。“我们的瓷器不知不觉地给西方200多年的美术教育,使得他们从日用的器具里面得到无限的美感” 。“中国的第三种代表性产品就要推茶了,这种饮料对世界文明的贡献恐不亚于丝和瓷器”,“中国茶对于帮助近世文明的发展有它不可抹杀的功绩!”

莎士比亚研究

佘坤珊一生从事外语文学的教学、翻译与研究。虽然他留下的论著和译著不多,但从那些著述的字里行间,读者就能品味出一种博大精深、细致入微、探源求真的人文精神。

佘坤珊重视英国文学史的研究,对莎士比亚戏剧与诗歌的研究非常独到。他觉得莎翁似乎总是把自己隐藏在幕后,连其一百五十四首十四行“最甜蜜的”诗里都很难找到他的影子。人们只知道莎翁的出生年月、结婚、儿女、戏剧的出演和添置房地产等大概情形,对他的性格是颇难推知。

1945年8月,在浙江大学暑期学术演讲会上,佘坤珊作了《莎士比亚之人生观》的演讲。1948年,又发表了《莎士比亚的性格》论著,深刻分析了莎翁的个性特点。

如果想了解一个文学艺术家的真实性格,就要研究他的作品,因为他的心灵已完全寄托于其作品之中。在细磨莎翁众多作品之后,佘坤珊勾勒出莎士比亚的性格特点:他为人寡言,不与人争,爱憎分明,且甚幽默。莎翁之幽默与众不同,其幽默在于同情穷苦之人;其幽默常表现于内在的,有时候达到了微笑的高境。对此,佘坤珊极为认同,称“尝尽了人间的甘苦而仍旧能够笑的人就是佛。西方如来脸上的微笑应该是最高幽默的表示。争执正表示我们人类的渺小,惟有静的微笑,才能象征我们超脱了物质的拘束而达到智慧,也就是幽默”。

莎翁自信力很强,有骨气,从不阿谀奉承。佘坤珊说:“莎翁之宁肯吃戏园子这口饭正是暗示他有一副傲骨。伊丽莎白在位时,他没有写一句公开的帮闲诗,死后也不会哀悼她。杰姆斯一世(James I)登了位,他也不跟大家作歌庆祝。他只认清观众是他的主顾,只有观众的钱还是受之无愧的,是能保持他的自尊心。”

来易留难

佘坤珊个性极为鲜明,一生秉性正直,做事认真。初任浙大教授时,他严格遵循邵裴子院长“民主办学,教授治校”的方针,主动参与校务活动,担任校务会议委员、学院院务会议委员,学业和图书委员会委员。1939年重返浙大后,他忠实履行竺可桢校长确定的“求是”校训,被教授会长期选为校务委员、预算委员和稽核委员,审慎行使“教授治校”的权力,对违背校务规定、不利于教学的言行总是毫不留情面地批评。虽然其行为维护了学校的尊严,且对事不对人,但还是让一部分同事难于接受,连他介绍来校的教授也与他有了隔阂。

佘坤珊心直口快,有时还会得理不饶人,这种个性没有影响他与浙大文、理、工学院许多教授的交往。无论在遵义大井坎,还是在杭州建德村,节假日的佘家常常是高朋满座,其中就有谭其骧、王驾吾、贝时璋、钱宝琮、陈建功、钱令希、吴征凯、王葆仁、束星北等,他们时而高谈阔论,时而争论不休,时而昆韵绕梁,时而桥牌博弈。竺可桢校长夫妇及王淦昌夫妇也是佘家的常客。王淦昌还曾告诉佘家刚上初中的女儿, 如果遇到三角上的难题,他是可以帮上忙的。

佘坤珊治学非常严谨,对学生的要求极为严格,毫不客气。他始终认为主修外语学生务必珍惜大学的四年时光连续不断地读、写、说,否则是学不好的。他规定英文短诗要全部背诵,长诗也挑些段落来背。他出的考试卷会印出几首他知道学生无从见识过的诗,不署作者名而要求标出是谁的作品,就是说,要求识别具体诗人的特定风格。他对不专心或疏懒学生的批评是苛刻的。他并不反对学生参加各种课外兴趣团体,包括学生会的活动,但不能因此影响学业。学生庞曾潄是学生会的活跃分子,但她的英文,特别是英诗学得非常好,经常受到佘坤珊的好评。有不少学生虽然很不喜欢佘教授的个性和苛刻,却认为他讲课是尽心而认真的。曾经被他“留难”过的学生,几十年后才领悟到当时佘教授的严厉的确是苦口良心,说出“佘教授确实是我的英诗启蒙师”的感激之言。

佘坤珊是一位无任何党派背景的教授,对政治纷争没有兴趣,但得知浙大学生于子三被害的消息后,非常震惊。他和谈家桢于1947年10月31日共同主持了浙大教授会的临时会议,与竺校长和其他教授们一起作出了四项决议:1)发宣言主张公道及人权保障;2)呈请处分主办拘捕于子三等违法;3)成立于子三善后委员会;4)罢课一天,表示对于子三处置不当之抗议。11月1日,佘坤珊、谈家桢、王葆仁等教授代表还去浙江省政府当面交涉。

佘坤珊与浙大众多教授都不赞成学生为了某些政治诉求而长时间罢课,认为罢课超过三四天,对学生的学业牺牲太大了,更不应该受人教唆而荒废或逃避学业。他的一些言论在学生中引起了强烈的争论。1948年5月,有学生因泄私愤(如某学生外语考试不及格被迫转系而怀恨在心),乘机张贴出攻讦、侮辱佘坤珊等教授的壁报、漫画,扬言“佘坤珊更应滚蛋”,引起了全校的轩然大波。不少文学院教授,如徐声越、任铭善、郦衡叔、王驾吾等罢教一天,以示抗议;理学院苏步青、贝时璋、王葆仁、钱宝琮等教授去校长室谴责壁报的信口雌黄,要求校方严肃处理。竺可桢校长则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严厉斥之。

1949年5月,杭州解放,佘坤珊没有离开浙大。6月,浙江省军管会进驻浙江大学,成立了一个9人的接管小组。7月,佘坤珊没有接到浙大接管组的教授聘书,令他深感意外。根据竺可桢日记的记载:“浙大接管后,军管会所派之刘某全听学生包洪枢及一二助教之言,取报复主义,停聘教授六十余人之多……全以过去有恩怨关系为主,而不问教授法、学问之如何也。”

学生壁报的人生攻击和校方突然停聘对佘坤珊的打击非常之大,成为他一生挥之不去的“痛”。

别离浙大之后

1949年8月,之江大学给情绪低落的佘坤珊发去了教授聘书,还任命他为该校外语系主任。1952年进行全国范围的院系调整,佘坤珊调往厦门大学,继续担任英文教授。在厦大,他先后为学生开设了《英国诗歌》、《莎士比亚》、《欧洲文学史》等十多门课程。

20世纪50年代初期,佘坤珊开始了《桃花扇》剧本的翻译。佘坤珊认为,要使外国读者看懂中国古典文学名剧是很不容易的,必须将剧本台词译成十四行诗的诗体语言,才有可能引发他们的兴趣,从而欣赏中国文化的精髓,品味孔尚任《桃花扇》中所隐喻的“借离合之情,写兴亡之感”意境。在之江,佘坤珊向王驾吾咨询古典汉语文学、向任铭善咨询中文古诗韵律,还仔细琢磨夫人钱超华与谭其骧、吴征凯的京昆拍曲。在厦大,他请教于中文系教授徐元度,受益良多。

翻译工作才过半,却发生了不幸之事。佘坤珊突然被查出肝硬化而住进了医院。临终前,他仰天长叹道:“如果知道我就要离世,我是绝不会进医院的,我会尽自己最后的努力译完《桃花扇》……”1956年9月11日,佘坤珊带着极大的遗憾离开了人世。

直到2010年,佘坤珊的学生、浙大好友王驾吾之子、现浙江大学外语系教授王僴中主动将老师未尽的《桃花扇》剧本译制完成,2012年交由外文出版社出版,从而了却了佘坤珊的临终夙愿。

英年早逝的佘坤珊先生离开我们已有五十余年了。纵观佘坤珊辉煌短暂的一生,特别是十五年浙大教学生涯,笔者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他是浙大“求是”校训的忠实实践者,他对浙江大学的贡献以及他教学求严、学术求精、为人率真的性格将留存于世代浙江人的记忆之中。

纪念束星北老师诞辰一百周年 李文铸

纪念束星北老师诞辰一百周年
(李文铸)2007-9-10

抗日战争时期,在以何增禄教授为系主任的浙大物理系,两位著名的教授束星北和王淦昌老师最为同学们所喜爱和敬佩。束星北老师理论物理基础非常雄厚,物理原理掌握得最透彻,尤其是相对论,他是老一辈物理学家中学习和研究相对论的先驱。

联合国把2005年命名为物理年,以纪念一个世纪以前,即1905年爱因斯坦发表了狭义相对论、光量子论等五篇重要物理论文,标志着人类进入了近代物理的新纪元。相对论和量子力学改变了人类通常所理解的空间和时间、能量和物质等概念,奠定了近代科学和技术的基础,从而大大地影响了人类科学文明的进程。联合国以一个学科命名一个年份,这在历史上是空前的,这正是为了表彰爱因斯坦的伟大理论,以及整个物理学科对人类社会进步所作出的伟大贡献。

年轻的束星北正是在爱因斯坦伟大理论感召下,决心投身于物理学学习与研究的,他年轻时背井离乡,负笈英美,留学英国爱丁堡大学,师从著名理论物理学家惠特克(E.T.Whitaker)和达尔文(C.G.Darvin)。惠特克著有《分析动力学》(Analytics Dynamic)一书,为当时理论力学权威著作,达尔文博士是发现进化论的达尔文的孙子,都是当时国际上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在他们的指导下,束星北打下了坚实的理论物理基础。一个世纪以前,困惑人类最大的问题是太阳和其它恒星的能源是如何来的。如果是靠燃烧煤或石油等化学能源,可以计算出来太阳的寿命是极其有限的。因此,当时不少人散播着世界末日即将到来的极端悲观论调。

根据爱因斯坦狭义相对论,静止质量m可以转化为能量E,其著名的公式为:E=mc2

爱丁顿第一个根据爱因斯坦理论提出由于太阳及恒星中温度特别高,质量转化为能量成为可能而放出巨大的聚变能,从而彻底解决了上一世纪困惑人类最大的难点,爱丁顿并由此发展了星体的核燃烧理论。爱因斯坦在发表狭义相对论后,于1916年发表了广义相对论,并提出了确定其是否正确的三种实验,其中一种就是太阳引起的光线偏折。爱丁顿于1919年5月29日日全食时,带领观测队观察到光线偏折值与爱因斯坦的预言基本符合。正是爱丁顿这一戏剧性观察结果,在上世纪20年代使人们大为震惊,从而引起了一般公众对广义相对论的注意。

束星北能够在年轻时师从爱丁顿这么伟大的物理学家,确实是难得的特殊机遇。积贫积弱、灾难重重的旧中国,居然有一青年学者能在剑桥大学从事相对论和量子力学的学习和研究,真是难能可贵。

束老师在英国对广义相对论的研究论文,是在美国麻省理工大学留学时发表的,一篇发表在美国《物理评论》杂志36卷1515页的“爱因斯坦引力定律的非静态解”,以通信方式发表,后在1934年《浙江大学学》报第一卷上刊登了全文,另一篇是1933年5月发表在J.Math.Phys.上的“一个有关引力和电磁的理论”,该文稍作修改后又于《中国物理学报》第一卷上及1934年的《浙江大学学报》第一卷上刊登。从上述发表的文章看,束老师研究的是当时最重大的问题。从第一篇文章看,对爱因斯坦广义相对论的引力定律,史瓦西(K. Schwarzchild)得到真空球对称静态引力场的精确解,并由伯克霍夫(G. D.B.Birkhoff)证明真空球对称静力场一定是静态的。史瓦西解是唯一的,30年代初束老师试图推广到球对称有质量辐射的动态引力场,这当然是影响到宇宙学的大问题。束老师的第二篇文章是试图解决引力场与电磁场的统一理论,这更是理论物理的头号问题。爱因斯坦后半生一直研究这一问题,但毫无结果。一直到上一世纪90年代发展了超弦理论,科学家们曾经认为是解决引力场与磁场等的统一场论唯一有希望的候选理论,但结果至今未能成功。对于统一场论这一重大问题,在30年代,青年束星北敢于探索,实属不易。

束星北老师1931年回国,于1932年9月受聘于浙江大学物理系,直至1952年院系调整为止,任教达19年之久。在浙大期间,束老师以他深厚的学问根底,诲人不倦的精神,满怀着对青年学生的关爱,培养辅导着一代代的物理学生。束老师开过不少课程:理论力学、狭义相对论、广义相对论、量子力学等,以及与王凎昌老师合开的物理讨论乙,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他在1943年亲自来回步行40公里从湄潭到永兴,为在永兴读普通物理课程的一年级学生辅导普通物理。

束星北老师平易近人,上起课来有独特风格,上课时既没有指定教材,也没有讲课笔记,讲起课来深入浅出,引人入胜,以通常的物理事例为例证,逐步讲述物理概念。艰深的物理原理和很多物理难点,经束老师一讲,往往豁然开朗,令人感到听束老师讲课真是一种享受,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物理科学的熏陶,获得了物理知识的升华,培养了对物理科学的热爱。

由于束老师和王老师言传身教的影响和吸引,当时浙大各个年级都有个别外系学生转到物理系来,周志成从电机系转到物理系,胡济民从化学系转到物理系。李政道于1943年考取浙大化工系,开学前一个月他住在湄潭,与束老师的侄子束慰曾是好朋友,常到束老师家得以认识和接触束老师,并很快认识了王淦昌老师。在与束老师和王老师的接触交往中,李政道感受到物理学的意义和重要性,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和信心,于1943年开学前转到物理系。我是1942年考进浙大物理系的,在永兴一年级读了半学期就因病休学一年,借学生公社的资助到贵阳中央医院医治后回家疗养,因此束老师到永兴辅导的时候我刚好不在学校,是事后听同学们说的。李政道在解放后回国访问浙大时,也多次提到束老师在永兴辅导时的启迪和教育。束老师的辅导不限于课程内容,而可涉及引导到整个物理学科,一对一地自由交谈。李政道特别好学,提问特多,交谈讨论特深,束老师从李政道提出的问题和交谈讨论中,发现李政道具有物理天赋,非常高兴,特别喜欢他,对李格外爱护培养。到二年级时在湄潭上学,束老师与李政道接触更多,在湄潭双修寺物理实验室中经常进行深层讨论。

束老师不但在学术上而且在政治上、生活上关心李政道的成长。以后束老师去重庆。1944年底,日军逼近黔桂,李想参加青年军,因车祸腿骨折断,束老师得知后就打电报给王凎昌老师,让他看住李政道不让他走动,更不让他去青年军,要给他吃好的,并用车把李送到重庆休养治疗。当时日军到过贵州独山,浙大已在风雨飘摇中。束老师等李政道腿骨长好后,把李政道介绍给昆明西南联大物理系吴大猷先生,并设法找便车送李政道转学到昆明西南联大,由此可见束老师对李政道情谊之深。

物理系学术水平高,学术气氛浓厚是与系主任何增禄教授的领导分不开的,他亲自主持每周一次的物理讨论,分物理讨论甲,物理讨论乙。物理讨论甲要求所有物理系教授和四年级的学生参加,是四年级学生必修课,由物理系老师和四年级学生轮流报告;物理讨论乙则由王凎昌和束星北老师轮流报告,报告人及内容均由何增禄老师亲自约定并预先公布,本系和外系师生可自由参加听讲,报告中自由提问,自由讨论,学术气氛十分浓厚,特别是在物理讨论中,新的想法和内容、新颖的科研成果,往往整理成论文寄到国内外著名杂志发表。

物理讨论中特别是物理讨论乙,都是当时物理科学的前沿课题,如中微子问题,符合相对论原理的量子力学;狄拉克方程问题等,1934年2月哈恩发现核裂变和迈特纳对这一现象的解释相继发表,立即引起了物理系热烈讨论。

1944年,李约瑟从重庆赶来参加学术会议,竺可桢校长也参加了,胡刚复院长主持会议,会上宣读了九篇论文,其中束老师的“加速系统的转换公式”和王老师的“中子的放射性”等5篇由李约瑟带往伦敦,发表在1946年的第四期《自然》(Nature,15311)杂志上。李约瑟不但参加了会议,而且也参观了实验室,对抗日战争艰苦条件下,浙大仍能保持如此之高的学术水平,大为惊讶,他回到伦敦后称誉浙大为“东方剑桥”。

束老师还有另一篇与人合作的“电磁辐射的相对性质”发表在1948年《自然》杂志上。

束星北老师虽然是著名的理论物理学家,但他实验动手能力很强,特别是电子学基础很好,他一再强调物理学是实验科学,对物理实验十分重视。在抗战期间那么艰苦的条件下,浙大物理系实验室能建设成那么好的水平,当然何增禄老师等居功至伟,但束老师也有过很多贡献,例如当时做实验没有电,是束老师提出利用旧汽车上的马达,用手摇发电,才解决了问题。

束老师爱国心很强,不畏权势,正气凛然。他于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回国。日寇作为灭亡中国第一步,侵占了东北。1932年日寇在上海发动进攻,发生一二八事件,蒋介石政府居然下令十九路军撤防。束老师对日寇侵略义愤填膺,曾经当着蒋介石的面进行责问。

在抗日战争中,看到日寇狂轰滥炸,他作为大科学家,决心为研制核武器而贡献力量。1939年2月浙大西迁途中,国民党政府参谋总长白崇禧来浙大参观时,束老师就当面提出过研制新式武器抗击日寇,并于到达湄潭后,在物理系工场试制,因限于条件未能成功。此事传到国民党一要员耳中,于1944年4月聘请束星北老师到重庆军令部技术处研制国防武器。在他的领导下,研制成了我国第一台雷达试验装置,探测地面距离为10公里的目标获得成功。

1945年抗战胜利后,束老师离开重庆军令部,回到湄潭浙大,以后随学校回到杭州。抗战胜利后,广大师生指望在经过艰难的八年抗战后,从此国家会振兴起来,但蒋介石公然撕毁重庆谈判协定,发动内战,让人痛心疾首,从而掀起了轰轰烈烈反内战、反饥饿等一系列爱国学生运动。1947年10月29日,浙大学生运动领袖、浙大学生自治会主席于子三同学惨遭杀害,浙大学生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迫害的于子三运动,束星北老师挺身而出,正气凛然,在浙大教授会上提出教授罢教,抗议国民党对学生的杀害,支援学生的斗争。

束老师、王老师以及何增禄老师在解放以前,由于正统思想影响,对共产党并不了解,但他们身上都有着一种难得的民主精神,在学术上形成了自由的民主讨论学风,在政治上对学生关心爱护,同情学生爱国民主运动,反对法西斯迫害。因此,解放前浙大物理系进步力量特别强大。

浙大地下党领导人许良英、周志成都是物理系助教,杭州浙大舜水馆的物理系办公室,也成了浙大地下党支部和党总支经常秘密聚会的地方。束老师的办公室也成了撰写大字报的基地。我是束老师的研究生,后来也加入了地下党,成为地下党分支书记,常常在束老师的办公室组织进步青年教师和研究生撰写大字报,在1948年除夕夜,大字报写得很晚,匆匆离开时丢下了当时的“违禁”书,第二天被束先生拾到,不声不响地交给实验员任仲英先生,要其赶快烧毁,束老师就是这样保护他的学生的。

在民主精神熏陶下,浙江大学物理系学生参加学生运动最积极,参加地下党的比例最大。回想起来在解放前白色恐怖下,浙大地下党在物理系的活动期间未遭破坏,平心而论是与束老师、王老师和何老师的直接、间接保护分不开的。

我大学本科时受束老师教育,在浙大毕业后又考取束老师的研究生,受到他的教育、培养。在研究生期间,束老师不但亲自为研究生开设量子力学和相对论课,还专门请数学系苏步青教授为我开了“高等微分几何”课程,并且为了以后研究工作需要,还专门安排了李群的群论内容,包括李群三定律,而微分几何主要是嘉当微分几何。当时选课的只有我与数学系另一研究生,但听课的实际上是所有数学系老师,包括谷超豪、金福临等,教室坐得满满的。

束老师要我打好经典力学基础。规定自学惠特克的分析动力学,要求逐章将习题做完,交物理系斯何晚老师监督批阅。我自觉分析力学的基础很重要,按束老师要求,花了很大力气,逐章将习题作完,做了一本又一本的分析力学习题交给斯老师。

束老师对我的研究工作,第一个是调研课题,调研历史上所做迈克尔逊·莫勒(Michelson Morley)实验,以打下狭义相对论的实验基础。我当时在资料室查了不少文献,认真地作了调研。

束老师还强调要求我加强动手能力,取出一个损坏了的静电仪要我修好,当时我把静电仪拆了下来,找出是石英丝断了,静电仪零件摆满了一桌子,后来因为忙于学生运动,修不下去,不了了之。

我在束老师门下做研究生时,受到束老师的精心培养,他的用心良苦使我终生受益。我在解放后,虽然一直担任各项党政领导工作,不断参加各项政治运动,但我一直坚持工作在物理学的教学和科研的第一线,从来没间断过,一直到70岁离休,这都是由于束老师培养教育下打下了扎实的基础,才有可能做到的。

解放以后,1950年镇反时,杭州市学校党委召开各校党领导人会议,我作为浙大党支部领导人之一参加了会议,会上有人以在国民党政府军令部工作过为由,把束老师列入镇反名单。我听后大为震惊,据理力争,提出:①束老师是抗战期间,因抗击日寇而在重庆国民党政府军令部工作的;抗战胜利后即离开重庆回到了浙大;②束老师是从事技术工作的,不涉及政治;③束老师是著名教授,科学上有很高造诣,国内外有崇高威望,所以束老师不应列入镇反名单,而应加以保护。

我发言以后,有好几个人出来对我进行批判,要我站稳立场。主持会议的是当时浙江省委宣传部副部长兼杭州市委宣传部长俞铭璜。他最后作会议总结发言,肯定我的意见是正确的,并同意我的意见。他指出对这一问题的统一认识,可以帮助干部提高政策水平。后来我在其他资料上看到,这一会议召开前,在杭州市学校党委会上,时任杭州市学校党委宣传部长的许良英,已提出过束老师问题不属于政治问题,并且由于他在科学上的造诣很深,是国家难得的人才,应该受到重用。在当时的会议上早已通过同意这一意见。

1952年院系调整,束老师调到山东大学物理系而离开了浙大。束老师在浙江大学物理系任教授历时十九载,在教学和科研上作出了重大的贡献,培养了一批物理人才。著名的因发现弱相互作用下宇称不守恒而与杨振宁共同获得1957年物理学诺贝尔奖的李政道,他在解放后回国访问浙大时,多次怀念在浙大学习时,束老师和王老师对他的启蒙和引导。他在怀念束老师的文章中写到,“我最早接受的启蒙光源就是来自束星北老师”。而在李政道写给束星北老师的信中写到,“我物理的基础都是浙大的一年所建,此后的成就,归源都是受先生之益”。

浙大物理系还出了一个国际上一流的物理实验人才,这就是用实验证实β衰变中的弱相互作用下宇称不守恒的吴健雄,国际著名的女实验物理学家。由于她杰出的贡献,曾被选为美国物理学会历史上唯一的女会长。吴健雄在回国访问浙大时,怀念当时在浙大建设物理实验室的经历,为她后来在美国从事物理实验研究奠定了物理实验技术基础。她提到束老师曾辅导她学习过量子力学。

束老师和王老师培养的人才,在国内各条战线上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尤其是在“两弹”和原子能事业中,直接和间接作出贡献的有:中科院院士程开甲是“两弹一星”元勋,中科院院士吕敏曾参加“两弹一星”的研制工作,胡济民院士在北大创办了工程物理系,为培养核物理人才贡献了一生。忻贤杰在核爆炸工作中作出过重要贡献,而他的电子学水平的提高正受益于束老师。束老师不但亲自教过他电子学课程,还从遵义请来著名的电子学教授蔡金涛到湄潭来为他开电子学课。另外还有赖祖武在铀235的分离上作出了重要贡献。当时束老师和王老师称我们班上有“四李”,除李政道外,李寿枬曾任中国原子能研究院副院长,李天庆解放后从英国留学归来即担任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教务长,为我国培养国防科技人才作出了贡献。以后国家调他去广州为华侨归国就学恢复岭南大学,但因文化大革命受阻了好几年,后才得以成功。李天庆后来又受命创办深圳大学,并担任深圳大学副校长。以后被聘请到澳门大学担任校长。我在解放后满腔热情地参加了浙大各项党政工作和各项政治运动,但并未影响我对科学的热爱,希望能继续从事学术活动,因此申请离职到科学院进修,经浙大党委批准,我于1954年到中科院近代物理研究所四室(理论物理研究室)进修了好几年,从而继续我的科学学术生涯。我在科学院期间未与束老师联系。从传闻中听到束老师受到冲击时,内心感到十分难受,但对束老师具体的遭难并不知其详。

在看到刘海军先生所著《束星北档案》一书以后,内心为之震撼。刘海军先生详尽地阅读了有关历史档案资料,访问过近百个当事人,前后历经十多年,数易其稿,终于以创造性的独特风格翔实记录了束老师蒙冤受屈二十年,受尽了人间折磨的苦难历程,并忠实地反映了束老师在学术上的光辉贡献。

刘海军先生的著作是对反映真实历史的贡献,但愿历史不再重演。

束老师蒙冤受屈二十年后,得以昭雪平反。在耄耆之年有幸遇到青岛国家海洋局一所的党委书记曾荣,是他仰慕束老师的高深学问,三顾茅庐邀请束老师到海洋局一所工作。束老师深知海洋研究对国家的重要性,但由于过去从未进行过这一领域的研究工作。未曾立即接受邀请,而是在经过3个月对海洋学调研以后,才应允去海洋局工作,从事全新的研究领域。以海洋科学之复杂艰难,没有深厚的学问根底是绝难打开局面的。束老师在曾荣书记的支持下,在海洋局一所开办了海洋动力学进修班,培养了28名学员,并开展了以实测为基础的海洋内波研究,取得了重大成绩。现在束老师培养的学员都已成为国家海洋研究的支柱力量,在海洋学研究中作出重大贡献。而束老师所开创的实测性海洋内波研究也已取得重大进展。
在纪念束老师诞辰一百周年之际,谨以此文表示对束老师的怀念和崇高敬意。

作者简介

李文铸:1924年生,湖南韶山人,浙大物理系本科及研究生毕业。浙大教授,国务院第一批博士生导师。解放后曾任浙大物理系系主任、浙江大学副校长、浙江省科协副主席等职。

未竟的事业——忆父亲王淦昌 王遵明

未竟的事业——忆父亲王淦昌
2016-06-20 15:04 来源: 新华网

1998年12月10日,中国核物理的开拓者和奠基人之一,中国原子弹、氢弹原理突破及核武器研制的专家组领导成员之一王淦昌逝世,享年91岁。王淦昌长期从事高能物理、宇宙线、等离子体物理、受控热核反应的研究工作,为中国核科学技术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曾获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1994年度何梁何利基金优秀奖。199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授予他“两弹一星功勋奖章”。 新华社发

作者:王遵明 王淦昌先生之女

我的父亲王淦昌离开我们很久了,但他老人家的音容笑貌似乎仍不时出现在我们眼前,他的声音还不时在我们耳边萦绕,扶着他老人家在院中熟悉的小路上散步的情景也历历在目地浮现于脑海之中……

在事业上父亲是一位卓有成就的著名科学家,但在生活上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生活朴素,待人平等,帮助别人是他最高兴的事。对人真诚、胸无城府、直言不讳是他做人的准则。除偶而听听京戏外,父亲在我的印象中就是工作,节假日也不例外,每次去家中探望,他都是在伏案工作。有时想到一个问题会马上打电话请某某来讨论,而且要刻不容缓地马上来。他对我们讲:”我只要想到一个问题就会冥思苦想,想想如何解决它,不这样我是不甘心的,一直想到有满意的结果才肯罢休。”他常说,我这个人并不聪明,但还比较勤奋。”业精于勤,勤能补拙”是他的座右铭,也是他常用来教育,激励我们的话。父亲在生活上没有过高的要求。家里用的桌子、书柜的油漆大都已脱落。有次我开玩笑地对父亲说:”咱家真是艰苦朴素,连小偷都不愿光顾,倒是挺安全的。”父亲笑着说:”那不是很好吗?”父亲对书却情有独钟,桌上、书架、床头,到处都堆满了书。而家中的伙食一向十分简单。有一年国庆节,子女都回家看望父母,我们提议是否到外面饭馆吃饭,省得在家做饭太麻烦。父亲却说外面吃饭很贵,还是在家吃。由于大家的坚持,父亲才很不情愿的破例到附近餐馆去吃了一顿饭。

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平凡朴实的人,物质享受对他来讲是格格不入的。

记得在抗日战争年代,生活极端艰苦,我们全家七口人随浙江大学辗转迁到贵州省湄潭县,全靠父亲微薄工资维持生活。那时父亲得了肺结核病,这种病若营养跟不上非常不容易痊愈。有的好心人劝父亲做点生意好补贴家用,被父亲断然拒绝。就在国难当头的情况下,为支援抗日战争,父亲怀着一颗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的赤子之心,将结婚时仅存的金银首饰全部捐给了国家。后来家中养了一头羊,以羊奶补充营养熬过了艰苦岁月。

父亲提出关于探测中微子的建议,使此一科学领域得到重大发展。吴有训教授十分赞赏父亲在中微子方面的工作,1947年亲自代为申请范旭东奖金,父亲是获得该奖金的第二人,也是最后一人。他将所得的1千美元分给经济上更困难和帮助过他的老师、同事、学生,而对刚从贵州迁到杭州生活的还很拮据的家,却没有拿出一分钱来给予补贴。

1956年父亲被派到苏联杜布纳联合核子研究所工作,后任该所副所长。1960年正值我国遭受三年严重自然灾害。当时我正在大学上学,由于营养不良得了浮肿病。1960年底父亲奉命回国前将他积攒下来的工资14万卢布(旧币)全部交给我国当时驻苏大使刘晓,希望能为国家困难出一点棉薄之力。父亲回国后并没有给家人及子女带来任何物质改善。

在两弹研制工作中父亲长年奔波在青海高原及新疆戈壁滩,很少回北京。按国家规定工资可以享受高原地区的补贴和特殊照顾。但他不仅不要补贴和照顾,而且每次从核基地回北京的旅差费都是自己掏腰包从不报销。当秘书要把车票拿去报销时,他说钱够花了,报它干什么。后来秘书背着他报销了,他知道后还很生气。

1978年,父亲调到原子能研究所(后改为原子能研究院)工作,一干20年直至去世,其间一度担任所长。原子能研究院远在房山县,他以八十多岁的高龄至少每周去一次。当时还没有高速公路,去一次路上汽车要跑一个多小时。很多人劝他年龄大了,可以多做些指导工作,但他不以为然,说他是搞实验物理的,不到第一线怎么发现问题。就这样一直坚持到1997年8月他被一骑车的年青人撞成骨折住院时为止。20年间他不但对原子能研究院的事业情有独钟,而且对全院职工和他们的子女也感情深厚不亚于家人。1982年他将获得的”反西格马负超子的发现”国家自然科学一等奖的3000元人民币奖金全部捐献给原子能所子弟中学及小学。他在给院党委信中写道”发给我的奖金3000元,我自愿全部捐献给原子能所中、小学,愿祖国的娃娃们能茁壮的成长,从而为娃娃们的父亲减少些后顾之忧,好为原子能事业多做工作。”所党委当即收下3000元并将成果奖中留在所内的2000元一共5000元设立了”王淦昌奖学金”,做为鼓励学生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的奖励基金。1986年4月原子能院成立了”王淦昌基础教育奖励基金会”,由原子能院出资2万元,我父亲再捐4万元,总计6万5千元做为总基金。据统计,自1986年至1999年已有616人次获得此项奖金,其中许多学生在国际、国内竞赛及高考中获得优秀成绩,如王绍昱同学在初中三年即连续获奖,1991年获得国际奥林匹克数学金奖。

1984年父亲领导开辟了氟化氪准分子激光惯性约束聚变研究的新领域。氟化氪激光器能够实现打靶产生高温等离子体,能够为人类提供惯性约束聚变能源实现发电,最终在地球上实现人造小太阳,所以父亲亲切地称它为小太阳工程。父亲认为过去只顾埋头研究而忽略了宣传,所以外界对我国惯性约束聚变研究状况知之甚少。实际上我们有很强的实力,优秀的队伍,齐全的设备。有这样好的基础而不去充分利用和开发很可惜,而这项研究的开发利用却是一件需要很多经费的项目。当他认识到这点时,即使年龄已大,仍不断向来家中访问的客人进行宣传,有时还带他们到原子能研究院参观。这是他一生最后的宿愿。他向中央有关部门及领导呼吁希望能够筹集更多的经费。

父亲去世后,我们秉承他的遗愿捐款50万元设立”王淦昌物理奖”,奖励在惯性约束核聚变和粒子物理领域有突出贡献的研究人员。同时为他成长的家乡常熟市捐款10万元,用以发展当地文化教育事业。这也是我们对他的纪念和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