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回顾——关于华中工学院的办学历程 朱九思

历史的回顾——关于华中工学院的办学历程
朱九思

Ruth Hayhoe(女,中文名许美德)是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安大略教育研究院资深教授,专门研究中国的高等教育。1992年5月,Hayhoe教授来我校做学术访问,作者应她的请求,与她进行了长达7个小时的谈话。主要谈“文革”后期到1984年底我国高等教育的情况,但也涉及“文革”前“十七年”的主要问题,从这一点上说,这篇谈话基本上是作者对1953年以后华中工学院办学历程的总回顾。

Hayhoe教授请我谈一谈在华中工学院办学的一些情况。今天就着重谈从“文化大革命”后期到1984年底我从学校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之前这一段时间内的一些想法和做法。

先声明两点:一是既然要谈想法和做法,就要用第一人称,较多地谈到自己,但这绝不是夸耀自己。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很多人,包括我过去熟识的一些战友,在革命战争中牺牲了。我们这些人不过是革命战争中的幸存者,没有什么值得夸耀的。还要特别说明的是,我在20世纪70年代办学的一些做法,当时在学校主持工作的军代表一把手主要负责人刘崑山同志都是赞成和支持的。如果得不到他的支持,那什么事情也办不成。就这一点说,应该肯定刘崑山同志对于那一时期我们学校的工作是有功劳的。二是我们现在来研究历史,总要谈到过去工作中的一些问题。我们不应该离开过去的历史条件,用现在的观点来苛求于过去,甚至否定过去。过去高等教育成绩很大,培养了千百万人才。如果不是这样,我国几十年来成绩的取得是不可想象的。

下面就开始谈当时我是怎么想的和怎么做的。

“文革”后期按照毛泽东主席的指示,解放干部。我于1970年6月被“解放”,从当时搞“斗批改”的咸宁县马桥镇回到学校。当时没有多少工作,非常清闲,校园也非常安静,很自然就想得很多。当时想的也并不系统,现在归纳起来,有下面一些内容。

(一)毛泽东的两句话引起的思考

当时毛主席有一个指示:“大学还是要办的,我这里主要说的是理工科大学还要办……”(见1968年7月21日《人民日报》)我想毛主席说这话是有针对性的,看来是有人认为不要办大学了。1969年底,我们学校的绝大多数师生职工都搬到咸宁县去搞“斗、批、改”,就有人猜测,今后这所大学可能不办了。据说当时国家某一个部的一个单位,就曾打算搬到我们学校来。武汉市的一个工厂(武汉市半导体厂)就已经搬到学校里来了。搬来的时候还说由学校和武汉市共管,是为了便于教学实习。搬进来以后,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就是来学校占了一栋大楼、一栋宿舍,还有食堂等。在这种情况下,毛主席讲这两句话,我当然感到很重要,使我们看到了曙光。

1971年3月,国务院科教组召开全国教育工作会议,到会的主要是一些大学的负责人。我们学校,当时刘崑山确定我和赵旭(军宣队的一位副指挥长)两人去参加会议,并且指定我负责。这个会议的规模较大,大约有600人,中央各个业务部门都有人参加。会议拖拖拉拉开了3个月。会上,四机部等部门的人来找我,希望我们学校设置一些新专业,当时提出来的有激光、无线电通信等七八个专业,还有一机部提出要设置光学仪器专业。总共提出要我们设置10个新专业。这就说明,大学还是有用的。我们是来者不拒,当场就决定办。当时接受办这么多新专业的,只有我们学校。回到学校以后,刘崑山同志很支持。他只提出办雷达专业不容易,需要军用设备,对其他专业,他都同意。所以,除去雷达专业未办,其余9个专业我们都办了。当时也不像现在,办专业上面没有怎么管,不要报请审批。

(二)院系调整引起的思考

“文革”中对学习苏联破除了迷信,开始是有所怀疑,后来,怀疑的成分增加了。

我想,1949年以后,特别是1952年以后,为什么要学习苏联?有多方面的原因,但我认为最主要的是政治上的原因。从教育科学来看,找不出原因。在当时情况下,政治上的原因是主要的,但这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我又想,1952年实行院系调整对不对?我认为,一部分对,一部分不对。说一部分对,是因为当时全国205所大学中,私立大学不少,办得好的只有极少数,如南开大学,是张伯苓办的,办得很好。在抗日时期,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一起,在昆明组成了西南联大,培养了一批高质量的人才。但是多数私立大学办得不怎么好,少数办得很差。如中华大学,就在武昌粮道街,当时人们是瞧不起的。另外,有相当一部分各省办的大学,有些办得还好,有些办得也不怎么样。还有21所教会大学,教学质量一般还比较好。例如武汉有一个华中大学,规模很小,在外面也没有什么名气,但是办得不错,后来调整到华中师范学院,成为华中师范学院前身的一部分。还有燕京大学、金陵大学、岭南大学、湘雅医学院、圣约翰大学等,都是办得比较好的。但是这些大学毕竟是教会办的。因此,这3类学校在当时情况下须要调整。说一部分不对,是当时的国立大学,如能冷静考虑,是可以不调整的。当时国立大学很少,全国不过十几所,而且都办得不错。1952年调整时,这些大学本身都应该保留。例如北京大学,在蔡元培主持以后,办得很有生气,很有影响。院系调整时,为什么要把北京大学的农学院、医学院分开独立出去,以至于把生物系和农学、医学分开呢?我看这样做没有什么科学依据,大可不必。又如,清华大学在梅贻琦主持下,办得也很好,但在1952年的院系调整中却被肢解了,理科、文科调整到了北大,清华变成了一所工科院校,这有什么理由?直到现在,清华许多老校友和在校的许多老教师,对此意见很大。

据说,清华的校史现在只写到1949年,以后的尚未写,因为很难写。前几年,清华已开始重新办理科和文科,但是要办到过去那样的水平,谈何容易?梅贻琦主持清华大学,办得很好。抗战时期,西南联大由北大的蒋梦麟、清华的梅贻琦、南开的张伯苓三位校长组成联大常务委员会。蒋梦麟、张伯苓经常不在学校,日常校务工作主要靠梅贻琦主持,在当时艰苦情况下,很不容易。再如浙江大学,竺可桢当校长,办得很有特色。原来浙大的校长是郭任远,因为“一二·九”时镇压学生运动,被学生轰得待不下去了。浙江是蒋介石的家乡,他很重视浙大,特邀竺可桢出任校长。竺可桢原在当时中央研究院气象研究所任主任(所长),蒋介石要他当浙大校长,他向蒋介石提出要拨足经费,要允许他自主地聘请教员,蒋介石都答应了。竺可桢主持浙大工作后的第二年,抗战爆发。由于敌人进犯,在竺可桢带领下,浙大硬是搬迁四次,师生上千人长途跋涉,最后到了贵州才安顿下来,十分艰苦。就大学说,这是抗战期间绝无仅有的。有个电影《流亡大学》,就是描写浙大搬迁的故事。在那样困难的条件下,竺可桢团结了一批教师,保存了浙大的元气,而且越办越好。像浙大这样的大学,本来应该保留下来,但在1952年院系调整,理科和文科的主要部分调整到复旦大学。所以前几年复旦得到重点投资,浙大没得到,浙大的同志们有意见。除去北大、清华、浙大,当时的国立大学还有交通大学、武汉大学、中山大学、天津大学(北洋大学)、南京大学(即国民党时期的中央大学)、厦门大学、山东大学、四川大学、重庆大学等,总共不过十几所。院系调整时一刀切,以致全国没有一所真正的名副其实的综合性大学,这是没有多少道理的。

关于专业的口径太窄,当时还没有想到。还有学习苏联的集中统一管理的体制,学校没有自主权,教学计划就是法律,过分集中,在“文革”后期也还未考虑到。至于我们当时办那么多新专业,是由于“文革”中的混乱状态,上面没有人管。

1952年院系调整后,高校的地区布局有了一些好的变化,我是认同的。但是如果不经过院系调整,而通过行政办法也是可以解决的。1956年中央决定交通大学迁到西安,就是一个例子。

50年代前期,教育工作特别是高等教育工作正是强调学习苏联经验的时候。当时中央文委和高教部负责人有一句很重要的话,叫做“学习苏联先进经验要与中国实际相结合”。意思是要学习苏联的先进经验,不是不先进的经验,还要与中国的实际相结合。这句话完全正确,讲得也比较多。但是,话虽这样讲,而在实际工作上几乎是全部照搬。特别是我们工科院校,是百分之百地照搬。通过院系调整,学校的专业设置、教学计划、教学大纲,乃至于教材等,文科、理科我不清楚,工科可以说是完全照搬。到1958年,我们国家提出了“大跃进”,虽然主要是指经济工作,但也波及各个方面,包括教育工作,特别是高等教育工作,实行“教育革命”。当时提出“大跃进”,毛泽东同志的意图是要在社会主义建设中摸索出一条中国自己的道路。但在“大跃进”过程中,很多事情做得很不对头,造成的恶果很快就暴露出来,事与愿违,因此1961年、1962年进行调整。尽管“大跃进”做得不对头,这一点中国共产党中央已经在《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做了明确的结论,但是就破除苏联的框框、走中国自己的道路这一个愿望来说,却是好的。例如当时有一部分高教部直属的工科院校,包括我们学校在内,办了一些理科专业,用历史的观点来看,用教育科学的观点来看,都是对的,因为理和工的关系太密切了。但是到1961年、1962年调整时,把新设的专业包含理科专业停办了。当然办过了头的应该停办,但是也要区别对待,已经办起来的非常少的理科专业就不一定停办。而当时却一律停办,说到底还是受全盘学习苏联的思想所支配。在高教部原来所属学校中,只有一个学校没有停办,就是浙江大学。浙大和我们一样,原来都是高教部直属学校。到1958年,在“大跃进”气氛下,把很多原来高教部直接管的院校下放到省管。但到1961年、1962年调整时,又收回去,还是由高教部直接管。当时浙江大学的校长是浙江省副省长周荣鑫兼任,于是由省出面,坚持浙大仍由省里直接管。在这种情况下,浙大办的6个理科专业没有停办。因此在我们这种类型的工科院校中,现在理科专业办得最强的算浙江大学,因为它时间长。这虽是历史上的个别事件,但很能说明问题。

杨秀峰同志1983年去世,就在两三年前,不知谁编了一本《杨秀峰教育文集》正式出版,是他当部长时的一些讲话。我从报上看到对这个文集的介绍,其中突出了这样一点,说杨秀峰在1949年之后,特别在1952年之后,他的教育思想,最主要的是主张学习苏联的先进经验要与中国的实际相结合。我觉得这篇介绍说过了头。不错,那些话是他讲的,而且一再地讲,但表现在实际工作上却不是那么一回事。在他生前,包括我在内,大家对他都非常尊重,身后出这样一本教育文集当然很好。但是作为我们了解历史情况的人看了以后,觉得不一定要这样介绍。当然这绝不能责怪杨秀峰以及其他有关的负责人,前面已经讲了,当时之所以全面学习苏联,我认为主要是政治上的原因。而在那样的一种历史条件下,又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如果不出现那种情况,也许是奇怪的。

这件事使我联想到北京大学有位老教授,1987年以九十高龄去世的曹靖华。他20年代初期与末期,两次去苏联留学,所以不但俄语很好,而且对苏联文学造诣很深,对苏联国情也很了解。他与鲁迅有非常密切的交往。正是他,1936年通过鲁迅转告上海有关的共产党员,将著名共产党员女作家丁玲,从南京国民党政府监视控制的苦海里拯救出来。他50年代担任北大俄语系主任期间,针对当时照搬苏联教学计划与教学大纲的情况,他说:“我们是中国人,是北京大学,不是苏联人,不是莫斯科大学,也不是基辅大学,应该考虑中国的需要与实际。”这些话讲得多好啊!这是一种科学态度,对就对,有问题就有问题,不那么含含糊糊的。当然苏联的高等教育也有某些优点,例如对实践性环节就很重视,问题是不应全盘照抄。

值得重视的是,毛泽东在1956年有个讲话。这时正是我国在共产党领导下从社会主义改造转入社会主义建设时期,1956年开了党的第八次全国代表大会,提出了要进行社会主义建设,确定的方针、路线都是正确的。当时毛主席听取了国务院所属、与经济建设有关的几十个部的工作汇报,然后在1956年4月25日做了一次讲话,后来给加上题目,叫《论十大关系》。这十大关系中的最后一个就是讲中国和外国的关系,他说:“我们的方针是,一切民族、一切国家的长处都要学,政治、经济、科学、技术、文学、艺术的一切真正好的东西都要学。但是,必须有分析有批判地学,不能盲目地学,不能一切照抄,机械搬运。他们的短处、缺点,当然不要学。”紧接着他又说:“对于苏联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经验,也应当采取这样的态度。过去我们一些人不清楚,人家的短处也去学。当学到以为了不起的时候,人家那里已经不要了,结果栽了个斤斗,像孙悟空一样,翻过来了。比如,过去有人因为苏联是设电影部、文化局,我们是设文化部、电影局,就说我们犯了原则的错误。他们没有料到,苏联不久也改设文化部,和我们一样。有些人对任何事物都不加分析,完全以‘风’为准。今天刮北风,他是北风派,明天刮西风,他是西风派,后来又刮北风,他又是北风派。自己毫无主见,往往由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这些话不用解释,非常清楚。但是我们在1952年,不仅高等教育照搬照抄苏联的,连中小学也是如此。苏联规定小学生7周岁才能入学,本来我国传统,不说是6周岁,5周岁就可以入学。这是中国流传下来的,习惯叫“虚岁数”,5岁就算6岁。苏联小学是5年一贯制,我们也把6年改成5年。诸如此类照搬,后来特别是“文革”后,7周岁入学才打破了。说来也很有意思,戈尔巴乔夫1985年上台后不久,他倒是做了个决定,把7岁入学改成6岁入学。

(三)出国之方向引起的思考

对我影响较大的是1979年教育部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安排,由教科文出钱,我们国家派两个高等教育考察团出国访问,一个到美国、加拿大、日本,一个到西欧的西德、英国可能还有法国。我参加的是访问美、加、日3国的团,指定由我负责,一共5人。3月16日从北京起飞,5月底回到北京,一共是两个半月。其中在美国待的时间最长,37天;在加拿大17天;日本19天。

到3个国家访问之后,对我思想上影响最大的是两件事:

第一件是大学的教学工作和科学研究工作并重,结合得很好。当然还有个社会服务,但特别是教学与科研结合得很好,结果是教学质量与学术水平都高,甚至很高,这个印象很突出。当然,就我国来说,1958年的“大跃进”中已开始重视科研。苏联的大学以教学为主,因此我们学苏联也是以教学为主,50年代前期对科研几乎是不闻不问,但1958年突破了这一点。一些学校,特别是我们这类学校觉得很有必要搞科研。这时高教部也觉得大学应该搞科研。1959年,当时副部长蒋南翔同志在上海召开了一次小型科学研究方面的会,说不搞不对,但毕竟还是刚刚起步。1977年邓小平同志恢复工作以后,8月上旬在北京饭店召开会议,到会的是教育界的15名教授、科学院系统的15名研究员,开了几天座谈会,最后邓小平同志讲话。其中有一点讲到,像我们这样的重点大学,必须是两个中心,既是办教育的中心,又是办科研的中心,非常明确。同时,1972年以后,我们也大抓了科研工作。尽管如此,出去一看,感受就大不一样。这些发达国家的大学,教学和科研结合得很紧,不仅对大学的提高好处很大,更重要的是对国家有很大贡献。特别是这些国家有个共同点,就是不像我国学习苏联建设了一个庞大的科学院。

现在,中国科学院下面研究机构有一百几十个,遍布全国。

在这些国家中,尽管国防部门和其他某些部门以及少数大的企业里有些研究机构,但国家的基础研究和若干尖端科学技术研究还是放在大学。特别像美国,设立了国家科学基金会,把大量经费给一些办得好的大学,从事高水平的基础研究和高科技的研究,作用非常之大。还有一些非常重要的实验室,也是国家给钱,由大学管。像麻省理工学院的林肯实验室,规模很大,全部是国家的有关部门投资,由学校负责。又如伯克利分校的劳伦斯实验室,规模也很大,全部是国家有关部门投资,交给学校管,像这样的例子还有一些。这样做的结果是学校水平提高了,培养出的人的水平也高了,也解决了国家需要解决的重大课题,集中起来使整个国家的国力强大了,形成良性循环。但是,我国学苏联分成两个体系,既办了许多大学,又建立了一个庞大的科学院,分散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很不合理。这就是访问以后第一个突出的感受。

另一个突出的感受是,几乎所有的著名大学都是综合性的。出访之前,对美国少数著名大学的历史已有所了解。访问37天,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它们开始建立时,一般都不是综合性的,而且规模很小,学科很少。像麻省理工学院,1861年建立时,办的是机械学科,只有15个学生,后来逐步发展,增加学科。1930年学校董事会聘请物理学家康普顿担任院长以后,开始办理科,也重视文科。他任院长将近20年,把学校办得大有名气。基里安原任副院长,是学工的出身,1948年接任院长,又进一步加强文科,把学校办得更好。又如美国的许多州立大学,特别是1862年《赠地法案》通过以后的土地赠予大学,开始创办时一般都是两个内容,一是农业,二是机械。

有一所大学,就是得克萨斯大学,尽管现在已是规模很大的综合性大学,但还是用100多年前古老的名字,叫“得克萨斯农业与工程大学”。包括哈佛大学在内,美国一般知名大学这种从小到大、从单科或者学科门类很少到综合性大学的发展过程,归根结底,反映了美国整个国家在过去200多年当中不断发展的需要。也可以说,这是一种不以人们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规律。这是给我的第二个突出的印象。

特别是在日本期间,我们访问了东京工业大学,这是一所水平很高的工业大学,也是国立的。访问时校长介绍说,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前,东京工业大学完全是工科,但二战结束以后,开始办理科。为什么?因为需要,感觉到只办工科不办理科,不论是对国家的需要还是对学校的发展,都不适应。他介绍以后,我说我们的情况跟他们相反,原来理科和工科结合在一起,现在倒是起了变化,1952年以后理和工分家了。因为我们是工科院校,所以这件事给我的印象非常深,也可以说受了一种刺激。这就是在我思想上发生影响的第三点。

(四)中学教育给我的影响

这个说起来似乎很有点奇怪,但我反复考虑后觉得并不奇怪。尽管在大学工作了30多年,但青少年时代所受的中学教育对我的一生都有影响,对我“文革”结束前后办大学的思想影响更大。

我很幸运,青少年时所在的中学是当时很好的一所中学。我是江苏扬州人,学校叫江苏省立扬州中学。这个学校好到什么程度呢?当时的社会舆论是“北有南开,南有扬中”。就是说,北方办得最好的中学是张伯苓办的南开中学,南方就是我的母校。我在这个学校受了6年教育。这个学校也有不少扬州以外的学生,主要是江苏省内的。但我有一个同班同学叫谢义炳,湖南人,他竟来扬州中学读高中。他还健在,是北大的教授,也是科学院学部委员。

这个学校好在什么地方呢?第一,教师水平高,教书教得好。学校的校长叫周厚枢,美国留学,在麻省理工学院取得了硕士学位,是学化工的。他最大的功劳就在于聘请了一批好教师,不但聘本地的,还从江苏的南部聘请,因为不论是经济上、文化上,长江以南比江北要好,比较发达。第二,课程设置有特点,首先是文理并重。现在中学重理轻文,使学生容易形成偏废,很不好。尽管我们那时考大学报工科的比较多,因为有个饭碗问题,扬州中学毕业生也不例外,但在课程设置上还是文理并重。语文(那时叫国文)和英语当然重视,但中外历史和中外地理也同样重视,内容很充实。相比之下,现在中学史地课的内容相当单薄,学生又偏科,从长远看,实在令人担忧,因为史地教育实质上是爱国主义教育。课程设置的另一个特点,概括地讲,就是比较丰富。例如英语,各校都一样,但校长请了一位英语教师,叫叶长青,苏州人,燕京大学毕业,除教普通英语外,他又提出要开“英语修辞学”,校长同意,讲得非常好。其实这是大学英语系的课,但是我们中学竟然安排了。又如,植物学、动物学、矿物学,开出这3门独立的课程,在一般中学很少,因为既要增加课时,又要有教师讲。但我们这个中学每门课讲一个学期。虽然学时很少,每周只讲两堂课,但硬是3门课独立。

此外,生理卫生课学1年,讲的还要多。我们都是青年人,生理方面很多知识不懂,学1年,对我们帮助非常大,懂得很多生理上的基本知识。这位教师叫朱白吾,也是我们的班主任,课也讲得好,连男女生殖器官都讲,有点接近于现在人们倡导的性教育。他严肃地讲,同学们也严肃地听,绝不在课后借此开玩笑。这也说明学校的风气很好。再如,在高三,数理化除去基本课以外,还设选修科。这在中学也不能说是绝无仅有,但很少很少。另外,用英文教材,从初中三年级就开始用英文教材。我们中学不是教会学校,但在初三时就用英文原版教材《立体几何》,高中数理化就更不用说了,完全是英文版教材。这对于英语的巩固和提高好处极大。另外,学校走廊上张贴报纸给大家看,除中文报纸,还有一份英文报纸,是当时上海出版的《大陆报》,下课后我们在那里看看,哪怕看看标题也好,总能增加一些有关词汇嘛。学校很重视实验,这在中学是应该的,但当时限于财力,不少中学是困难的。不仅要房子,更要有基本的设备,于是就难了。我们开始在大楼里做物理、化学实验,后来专门盖了一幢房子,前面是科学馆,和后面的礼堂连在一起,叫“树人堂”。中国有句古话,叫“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那时盖那种钢筋混凝土结构的房子很不简单,很有点气魄。前面的科学馆是四层楼,除去物理、化学实验室,又增加了生物实验室。学校也重视图书馆。当然用大学的眼光来要求中学是不现实的,但相对而言,学校还是重视图书馆的。因为我很喜欢看课外的书,喜欢看中外小说,自己买没那么多钱,图书馆有。还有其他的书,特别是商务印书馆出版了一套“万有文库”丛书,包含的内容很丰富。买来也很花钱,但学校有。现在我的母校还是办得不错,七八年前又盖了新的实验楼。

今年是我的母校建校九十周年,正在盖图书馆,政府给100万元,学校还想再好一点,要花120万,差的20万元向校友募捐。学校也很重视体育,体育教师在扬州聘请不到好的,就到外地聘请,初中、高中的体育老师都是外地的。美术老师是从上海附近某县请来的,叫吴人文,颇有造诣,大礼堂主席台上方的浮雕就是他的作品。音乐老师李崇祜是20年代从事中等教育的著名教育家李更生的女儿。正因为有如此种种情况,1930年从扬州中学毕业的胡乔木同志(那时名叫胡鼎新)去年11月的题词是:“扬州中学,我亲爱的母校,我青春的摇篮,愿你永葆美妙的青春,在社会主义大道上,发扬光荣的传统。”

我们的校长还很有些想法,1931年,他又办了土木工程科。一个普通中学办土木工程科,现在并不奇怪,类似职业高中的做法。但那时中学办土木工程科,恐怕是全国唯一的。而且教师也请得好,办得不错。现在我的家乡有个扬州工学院,机、电、土木都有,但办得最好的是土木工程系,因为它的老底子就是当年扬中的土木工程科。现在我们的总书记江泽民同志是扬州人,他高中时代就是这个土木工程科的学生,1991年12月,他为扬州中学的题词是:“怀念前贤,激励后昆,继往开来,团结奋进。”此外,我的母校1935年接受国立同济大学的委托,办了普通科德语班,毕业后可直升同济。1937年,又办了机电工程科。

那时我们学那么多课程,但负担并不感到重,还看了很多课外的书,照样参加体育活动。考试前当然要准备,但并不很紧张,原因就在于教师教得好,加上实验等措施,教学质量是高的。每年高中毕业3个班150人左右,少数人跟我一样,因家庭经济状况不好,没有考大学,找工作做。大多数都考大学,全部是国立大学。报考私立大学只有一家,就是南开大学,对其他大学根本看不起。教会大学因收费很高,一般不去。我1935年在扬中毕业后,通过熟人在浙江大学找了个工作,当职员。到1936年春,哥哥来信,说你当小职员不是办法,还是考大学,哪怕家里喝稀饭也供给你读大学。于是这年6月,我把铺盖一卷,离开了浙大,就是说不准备再回到浙江大学干了,丝毫没想到万一考不取怎么办。当时找工作也并不那么容易,但无形中认为这不成其为问题,考大学一定会成功。这在我们学校形成了一种风气,只要考大学没有不成功的,就是这么一种程度。那时考武汉大学也并不简单,各科考试科目与考题完全一样,平均是5个取1个。这不是讲我个人如何如何,而是讲我很幸运地进了那么一所中学,学校的学风和教学质量就是那样好。正由于我有那么一段难忘的中学时代,这就不能不使我回忆起往事,并且联想到现在的工作。我想:那时是国民党统治,现在是共产党领导;那是一所中学,现在办大学,而大学的条件,要比中学优越得多,几十年前,可以把一所中学办得那样好,现在为什么不可以把一所大学办好呢?我在“文革”后期特别是“文革”之后,提出一些办学的做法,无疑受到某些大学的影响,受到去国外访问的影响,但确实也有当年扬州中学的影响。可以说,长期潜伏在我思想深处的扬州中学是我的第一个榜样。

下面谈一谈做法,主要是“文革”后期特别是“文革”之后,一直到1984年底离开校长岗位之前,这段时间内的一些做法。

(一)扩大与加强教师队伍

一个学校要办好,教师队伍很重要。一个中学或是一个大学的负责人,如果不懂得教师的重要性,就等于不懂得办学校,当然也办不好学校。历史的事实充分证明了这一点。蔡元培1917年到北大当校长,为什么能在短短的7年当中把一个相当腐败的旧北大改造过来呢?有多方面原因,譬如说教育方针很重要,但他最重要的一项措施是聘请了一批好的教师。同样,张伯苓办南开中学、办南开大学,私立学校要聘请比较好的教师,是很困难的。但是他想尽一切办法解决经费问题,聘请好教师。竺可桢也是如此。至于说清华大学,有其独特的历史,是用美国退回的一部分“庚子赔款”办起来的,因此,第一钱多,第二清华早年就是留美预备学校,在美国的留学生多,回来后有些就在清华教书。这一点在我国是独一无二的,哪一个学校也无法与之相比。但是,蔡元培、张伯苓、竺可桢,当年的处境并不如清华,他们之所以能把学校办好,尽管有各种原因,但最重要的就是聘请了一批好教师。

从“文革”后期开始,在当时具体情况下,我们尽可能地充实教师队伍,我采取的第一个措施是从1973年开始,特别是“文革”之后,从外面引进教师。当时知识分子不被重视,因此从校外找教师比较容易。

第二个措施是“文革”一结束,就办了一个“回炉班”,将“文革”中没有学满5年毕业的一批学生,特别是1968—1970年毕业的,5年只学了两三年,甚至只学了1年,仍然发了大学文凭,但实际业务知识并没有达到毕业的程度,让他们回校再读2年,好像把一个烧饼再放到炉子里重新加一加温,所以叫“回炉班”。这倒不是来自上面的通知,是我们自己定的。那时上面不管,我们就自己干。来这个班学习的大约有200人,我们的目的是想从中留一批教师。其他学校是否有这个做法,我没调查,可能有也不多。后来我们留下来其中大约一半的人。那一时期,“文革”中没有读完5年的学生,在毕业时,留了200多人当教师,后来也集中补课2年多,再加上留下“回炉班”的一批人,这就有利于教师在年龄上有了连续性。

第三个办法是“文革”后期,按全国统一规定,招收工农兵学员,办了5届。也是为了年龄的衔接,工农兵学员每届毕业都留了一定的数量,既注意政治条件,确实也壮着胆子注意业务条件。留下的这批工农兵学员,现在有不少人已在搞党政工作,仍在教研室搞业务的也不错。这批人中,过去10年有些到外国去学习,也很不错。我们留下的一批工农兵学员虽然比较好,但在“文革”中所受教育很不够。这不是学生的问题,而是特定情况下出现的问题。“文革”后就将他们集中起来补课,进一步培养提高。

1977年恢复高中毕业生报考大学的招生制度,77、78级这两届学生很不错,毕业时我们下决心多留了一些。这批人有的下过乡、当过工人、当过兵等等,经受了锻炼,学习也不错。79、80级这两届又继续留了一些,这样我们的教师队伍就不断扩大了。究竟从外面调进来多少人,我没有要人事部门统计过,只能这样估计,“文革”开始全校教师是1100人左右,到1984年教师已达2600人。除了从1968—1970年毕业生、工农兵学员、77级以后留校的和原有教师中调走和去世的,大约从四面八方调进600多人。从全国来看,可能只有我们一个学校这样做。

在扩大教师队伍的同时,大力抓教师的培养提高,要求教师补外语、补数学。“文革”后,很多教师到图书馆看外文期刊有困难,一是外语差,二是人家用了大量的数学方法,看不懂。所以号召大家尽可能参加补课。同时,把留校的1968—1970年毕业生、工农兵学员集中起来,主要加强基础,补数学、物理,进行了2年。从1980年开始,每年暑假期间,聘请十几名外籍语言教师(大多数是英语,还有两三名日、德语教师),集中办教师外语学习班。教师的外语有了提高,就想办法派出国学习。从1979年开始尽量往外派,派教授、副教授出去当访问学者,讲师、助教也可以出去短期进修,或者去读学位。我在位那几年,从教育部外事局了解到我校派出的人数在各高校中是较多的。为了提高英语教师的教学水平,还给些特殊照顾,给资料室多拨点钱,多买点外文书刊。英文的《中国日报》我看很不错,词汇很丰富,特别是有些新出现的单词字典上找不到,报上经常出现,光靠教材是无法知道的,于是给每个英语教师订一份《中国日报》。那时财务部门有点意见,觉得有些浪费,我装着没有听见,花这点钱非常有限,但对教师帮助很大。

第三个措施是职称的评议。国外叫学衔,“文革”前就停了,说这是修正主义的,要不得。“文革”后恢复,但是怎样评呢?我觉得胆子要大一点。“文革”后有些同志心有余悸,因为“文革”很厉害,心里很怕,一个活生生的人没有思想顾虑不可能。比如,1977年开班让中老年教师补外语、数学,当时我们党委有一位副书记就说这件事是不是晚一点,做早了目标太大。职称评议我主张胆子大一点,因为中断了十几年,积压了很多问题,如果不在原则范围内多提一点就不可能解决问题。这样做校内没有什么意见,但来自主管部门的压力很大,同全国各地一比就议论,说我们把副教授提多了(教授要经过全省评定)。他们打电话问北京、上海,你那里教授、副教授提了多少,问得很具体。又说武汉这里,哪怕是重点大学,也不能超过北京、上海。我觉得,武汉为什么要看别人的脸色而不按自己的情况办事呢?我认为不能让步。事实证明,当时我们这样做是对的。最近杨叔子当选为学部委员,他在很多场合都讲,他之所以能成为学部委员,当然最主要的是学术水平要高,但职称也很有关系,“文革”后1978年,第一批就将他从讲师提为副教授,1980年(他47岁)紧接着就提为教授(按一般规定,要隔5年才能提教授),这对他成为学部委员也是起作用的,因为提升教授以后,在外面参加学术活动所起的影响就大不一样。

上面这些做法得到以下几点好处:第一,适应了学校发展的需要。那几年,学校发展相当快,专业增加很多,学生人数也增加了,特别是还有些新的学科,如不增加教师怎么能适应需要呢?第二,基本上解决了“断层”问题,补充了一批30到40岁的教师,这在有些学校很严重。第三,对避免近亲繁殖起了点微弱的影响。特别是我国的重点大学,都是留自己培养的人,近亲繁殖现象很严重,多少年来都是这样。影响虽然微弱,事实证明有些好处,有些中年教师很不错,是从外面调进来的。去年评职称,年龄在45岁以下破格提为教授的有10人,其中有几人就是当年从校外调进来的。如计算机系研究数据库的冯玉才,现在在国内已处于第一流地位,他是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毕业的;又如图像识别研究所的李德华,是武大数学系毕业的;低温工程的带头人郭方中,现在是教授,当年是哈工大本科毕业,后在清华大学研究生毕业,就是过去调进来的,现已50多岁;计算机科学教研室主任黄文奇,现在54岁,北大毕业的,研究成果水平高,我鼓励他申请博士点。像这样的例子还有不少。“文革”后期,武汉机械学院的一部分与我校合并,大约来了六七十位教师。

(二)增加新专业,改造学科结构,使学校转变为理、工、文、管相结合的综合性大学

“文革”开始,1966年学校共设有18个专业。从“文革”后期到80年代初,先后三次增设新专业。第一次是1971年全国教育工作会议期间,增设了9个专业;到“文革”结束以前,又陆续增加了一些专业,其中包括从武汉机械学院合并过来的制冷、压缩机和焊接3个专业。第二次是1978年到1980年,增设了系统工程、生物工程、建筑学、建筑结构、物资管理、工业管理等专业。第三次是1980年以后陆续增设的文、理科,因不是工程性专业,很费周折,大约延续了四五年之久,来之不易。另一方面,“文革”结束不久,停办了2个专业,即电真空专业和电器专业。原因是电真空已落后,已经到了集成电路时代,电子管只有范围很窄的特殊用途;电器专业面太窄。这2个专业的教师大部分转到激光。现在激光专业的李再光、丘军林原是电器专业的,李适民原是电真空专业的。加上那几年调进的教师特别是物理教师有少数人安排在激光,这就使激光专业的力量大大增强。另一个变化是将自控专业和工业企业电气化专业合并,这2个专业有很多共同点。后来因教师之间有意见,1986年又分开了,这种做法不一定好,也是积习难改。到1984年12月我不任校长时,全校有51个专业,比“文革”开始时增加了183%。专业数增加了,结构上呈现综合化。

办文科和理科难度较大,除去调进一些教师,还采取其他办法。如数学系,当时请吉林大学的徐利治教授来兼任系主任,作为学术带头人。又如中文系,带头人严学宭,是中南民族学院的副院长,1980年主动找我谈办中国语言学科,我很赞成,建立了中国语言研究所,后来发展成汉语言文学专业,建立了中文系。如没有严学宭教授带头,那比办数学系还难。数学系原来还有一批中老年教师,中文系是一点底子也没有。严教授已于去年底以81岁的高龄去世了。建筑学是一个既古老又特殊的学科,我国历来把它划在工科类,很不恰当。我看它是一个艺术与技术相结合的综合性学科,很不好办。为办好建筑学系,除调进黄兰谷和其他一些教师,又请清华的周卜颐教授来兼任系主任,请黄康宇、蔡德庄、童鹤龄、张良皋等几位老先生和清华的美术老教师华宜玉来兼职。为办好文科和理科,第二个办法是80年代初期办了一些文、理科方面的刊物,想借此与学术界建立关系,一共办了9种刊物,包括《新建筑》和《高等教育研究》在内,得到外界的许多帮助。

(三)在困难情况下尽可能改善办学条件

当时是“文革”结束前后的几年,最大的困难是经费紧张,但还得想办法改善办学条件。首先是实验室,值得谈的有这么几点:一是船舶与海洋工程系,船舶设计与制造是基本专业,需做船模试验,要建一个船模试验水池。我们在“文革”前就想建船池,到“文革”后期感到不建不行了,于是下决心建。我们的船池175米长、6米宽、5米深,终于建成,比较实用。再一个是计算机,我们一直没有。买进口的没外汇,又很贵。当时国内只有一种型号叫做“121”的过了关,是贵州凯里某厂生产的,售价40多万元。但用的不是集成电路,而是晶体管,很快就要过时。尽管如此,老等着也不行,还是咬紧牙关买。有了这台机子,我们的教师就有了用武之地。大约到1982、1983年,大家都不愿用这台机子了,因为速度太慢。我建议保留下来,让后人了解历史,知道是怎么过来的。后因房子不够,拆了,很遗憾。另外,花了18万元买了一台上海产的电子显微镜,还是没有外汇,买不起国外的,只好买这台唯一的国产试制品。还有一件事,前面说了,1979年出国访问,在美国访问快结束以前,住在纽约我国驻联合国代表团总部。一算账,教科文给我们的25000美元只花了不到10000美元,估计到加拿大和日本也不会超过10000美元。大家商量,用节余的钱,买3台微处理机,每个学校1台,很高兴,总算有了微型计算机。我生怕放在箱子里压坏了,就提在手上,从美国一直提到加拿大、日本和北京。回来给有关教师一看,才知道不是正规的微型计算机,是简单的单板机。回过头来看这是笑话,但当时就是如此困窘。现在大不一样了,全校已有微型计算机将近1000台,大多数是用科研经费买的。另外1980年有一个新的机遇,我们与国家物资总局建立了协作关系,建立物资管理专业,为他们培养学生,纳入国家计划;同时为他们培训在职干部,作为专修科学3年,都不收费,条件是希望物资总局给一笔钱,我们从国外买一台性能较好的小型计算机。他们同意,问要多少钱。一天晚上,我特地挂国际长途电话,向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从事计算机研究的李凡教授请教,因为他父亲在武汉大学是我的老师。他很内行,建议买美国有名的数字设备公司(简称DEC)的PDP11小型计算机,35万美元一台。物资总局给了100万元人民币,我们请省里支持,将这笔钱换成35万美元,买了一台PDP11小型计算机,真是如获至宝。

第二个办学条件是图书馆。如果办大学只懂得找教师、建实验室,而不懂得图书馆的重要性,还是有很大的缺陷。我看湖南教育出版社出版的《斯坦福大学》一书,有一件事使我很感动。1884年斯坦福未满16岁的儿子去世了,为了怀念他的儿子,斯坦福办了以他儿子名字命名的大学,我国习惯上称之为斯坦福大学。不久,斯坦福本人也去世了。尽管有一大片土地,斯坦福生前说过不准卖,那时也没有想到将土地出租,经费困难。为解决图书馆买书的经费,斯坦福夫人将自己的首饰变卖,真了不起。尽管“文革”以后那几年,经费紧张,但为了办好图书馆,图书经费还是逐年增加。到1984年,图书馆经费占学校总预算的5%左右,特别注意购买外文杂志和外文科技书,因为经“文革”10年,对国外的情况很生疏。国家规定,买国外书刊都要经北京中国图书进出口总公司,国家给它一笔外汇,各单位只需付给总公司人民币,所以经费有一大半给了总公司,买外文书刊。1980年成立湖北省外文书店,开幕时,中国图书进出口总公司来了一位副总经理,他在会上讲话,说全国大学买外文书刊最多的,一是北京大学,二是华中工学院。我们感到这样做对教师帮助很大。我们新办的数量经济学专业,是一个新兴的学科,我问林少宫有何要求,他说要订5种国外刊物。国家规定,订国外刊物每年只能递增3%,这时我们的递增数已经满了,正好中国图书进出口总公司来了2位工作人员,我跟他们说明新办专业的需要。他们很帮忙,不经过省里这道关,直接由总公司给我们增加5种。中国有句老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充分的信息就等于“无米之炊”。另一个例子是王君健,原来教材料力学,后来教流体力学,1979年开始改行搞生物工程,头几年是生物力学,最近几年彻底改行搞生物技术。他很用功,天天到图书馆看这方面的书,我问他怎么样,他说很满意,想看的书图书馆都买来了。他这种刻苦钻研精神却很少为人所知。生物工程系也是全校最小的系,只有100名左右大学生、十几名研究生、20多位教师。他是名副其实的学术带头人。他是非常认真地在那里干,看得很远。由于生产力发展水平的限制,他说他从事的学科再过几年才能有所冒尖,对国家建设事业真正起作用。所以,目光短浅、急功近利的人,对他就毫无兴趣了。

第三个办学条件是盖房子。那几年,盖房子经费很困难。但人员增加了,总得有地方住。现在我校东区有一批房子是两层楼平顶房,很不好看,因为是平房改建的。那时基建计划控制很严,但改建房屋可以不算计划,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大概是1979年,盖房子差50万元,只好找湖北省财政局局长韩鸿儒,请他帮助向银行说句话,借50万元。现在看50万元不在话下,但当时却是一道难关,而且不解决不行。

(四)大搞科学研究

1971年,学校的大批教师干部还在咸宁的向阳湖边办农场。1972年99%的人回校了,开始招工农兵学员,但教学任务不多,许多教师没有具体工作,有时间搞科研。我们也认为应该搞科研。另一方面,从外界情况看,机械工业部、电子工业部原来直属研究机构的研究人员,“文革”期间都下放到五七干校,全部处于停顿状态。但生产中有些技术问题要解决,找到我们,要我们承担研究任务,他们给经费。因此,那时我们与电子工业部、机械部、水电部的关系很密切,1972年后学校研究工作出现了一个新局面。1976年“文革”结束,进一步开展研究工作。1977年暑假,组织一批教师查阅国外资料,了解世界学术动态。本校图书馆查不到的,就到北京、上海的情报所去查,要求每一个学科按专题写出调查报告,编印《国外科技动态》,每期一个专题,一共出了七八十期。这就叫调查研究嘛,不了解情况怎么干事?1978年下半年进一步出铅印本,每一期包含好几个专题,出了十几期。同时恢复出版全校性的学报。还办了《科技译报》,发动教师把国外各种期刊上与我校专业有关的好文章翻译出来,跟学报一样一期一期地出。《科技译报》共出了10期以上,给中国科技情报研究所(北京)寄了一份,他们很高兴,认为做得很好。《科技译报》在1979年下半年停办了,因为多数教师经过学习外语,可以直接看外文书刊了。

由于从1972年到1978年开科学大会以前,我们的科研工作发展较快,工作做得较好,解决了不少问题,发表了不少文章。1978年国家召开科学大会,我们受到表扬。大学只有我们和浙大受到奖励,得到奖状,写的是“科学研究先进集体”。会前要我准备在会上发言,我准备的发言稿题目是《科学研究要走在教学的前面》,这是比较新的观点。这篇发言稿送到教育部,引起教育部内部的不同意见,比较多的是不赞成,认为这把教学放到了次要地位。其实这是误解。科学大会主要是国家科委筹备,他们看了赞成这个观点,作为大会发言稿在会上印发了。这篇文章并不是轻视教学工作,而是说明教学和科研的关系,说明科研工作是“源”(起源、发源),教学工作是“流”。就是说,教学工作总是传授在科研工作中取得成果进而总结出的间接知识,因而是“流”。教学与科研是密切相关的,而科研必须走在前面,是说明两者之间的关系,不是降低教学的地位。科研水平高,就会使教学水平也高。

正因为那几年科研工作做得较快较好,到了1980年国家颁发《学位条例》以后,1981年第一次和1983年第二次评议硕士、博士学位点,我校评上了13个博士点、37个硕士点。因此1984年我国首次在大学设立研究生院,我校是第一批设立的22个研究生院之一。当时设立研究生院的条件之一,就是博士点要超过10个。我们也有不足之处,就是在学科方面,在研究工作方面,属于高科技范畴的少了一点。在这一点上,我还要说几句我们的生物工程,它属于高科技。最初是生物力学,王君健在1986年逐渐感到生物力学虽是较新的学科,国际上也不超过30年,但继续搞下去发展前途不大,于是下决心改为生物技术,属高科技范畴。他今年60岁,但钻研精神很好,已从其他学科转过来6年了,情况不错,他很有信心。这学科涉及农业比较多,我国的农业总要出现新局面,要用到它。我认为办生物工程是我们下的一步特殊的棋,要有点眼光。邓小平同志今年视察南方时有个讲话,全世界都知道,其中有这么两句,一定要搞高科技,越高越好。这是国家的需要,我们学校怎么办?一定要重视高科技,生物工程已办了10年,还应办其他高科技学科。国际上高科技发展很快。发达国家不仅看到10年、20年之后,甚至看到50年之后,所以我们既要看得高,也要看得远。事在人为。

(五)开展国际交流

今天我们在这里交谈,也是国际交流。我校从1978年起就开始起步,1979年和外国有关大学建立正式关系。建立关系最早的是美国南加州的圣迭哥加州大学,我们送去一批访问学者。我们很重视派送访问学者,派读学位的研究生已被校内外所公认。另外请外国学者讲学,其中水平高的聘为名誉教授。我当校长时,对我们帮助很大的一位是田长霖,现在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校长。他是我校名誉教授,1989年以前,先后回来四五次。从办大学来说,我们很谈得来,他提的一些意见,对我们很有帮助。例如,他说近亲繁殖很不好。他知道我国越是重点大学就越是近亲繁殖,希望我们国家有那么一天下个决心规定,自己培养的博士生也好、硕士生也好,一个不准留,以免引起互相间的戒心,因都怕各校自己把好的留下了。从长远说,近亲繁殖害处太大。田长霖说伯克利分校还有个规定,凡是新来的青年教师选科研题目,不准和系里的任何一个教师相同,要另定新的科研课题。尽管我国现在还办不到,但这是经验之谈。另外,我们激光学科最初搞二氧化碳激光器,技术上被一个问题卡住了。我们请来一位美国教授,叫坎特罗维茨,是美国工程科学院的院士。他实践经验也很丰富,反复和我们教师讨论,最后解决了。其他来的教授对我们也有帮助。

再谈谈教学方面。当时对教学的日常工作很重视,加强了教务处,特别是将教学研究科的干部配备好,要求他们深入了解情况,及时反映上来,加以研究。曾经发现电类学生不重视制图课,有些学生课外作业潦草,少数学生考试舞弊,个别教师评卷不够认真等等,都一一严加解决。

那几年还着重抓了两件事。

一是试验用英文版教材,先从高等数学开始,其次是普通物理,再次是个别技术基础课。教材是英文的,但教师讲授还是用中文,可以用英文讲一些名词术语。而且原来的中文本教材照样参考。这样做的目的,显然是使学生既学了课程内容,又提高了英文程度。据了解,开始几周,学生很吃力,要查英汉词典,但几周以后就正常了,这些课程的英文语句一般不复杂,词汇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一些,几周以后就熟悉了。当时,刘颖、陈挺、马毓义几位副院长都赞成,因为我们都是过来人。1988年夏天我在北京访问航空航天部下属某研究所,遇到一位年轻的校友,他很高兴地告诉我,由于在校时用了3门英文版教材,再加上基础英语课,他的英文水平大为提高,因此所里办科技人员英语学习班,他成为一个“小教员”。我问他是否在中学时英语学得特别好。他说他是青岛某中学毕业,英语程度属中等。当然,某些教师对此是有意见的,这在预料之中,因为他们自己的英语就不大行,特别是习惯势力很厉害,人们总是希望驾轻就熟,省力嘛。但是世界上难道就有这样的事,可以不费多少力气而能轻而易举地获得成功吗?

二是着重抓教师的教学法,克服对学生“抱着走”的现象,以利于培养学生的思维能力。这一点道理很清楚,不多说了。

尽管如此,我认为最大的憾事,是离开校长岗位以前,没有来得及做好调整、改造专业这件有关学科建设的大事。50年代初期,照搬苏联的做法,专业数量很多,口径很窄,这在苏联的高等教育历史上,主要是与高度集中的计划经济相适应的产物。其实苏联50年代后期已发现这样做有问题,逐步有所改进,开始放宽专业口径。我们50年代那样依样画葫芦,与我们实行的计划经济还可以勉强适应。但严重的问题就在于“文革”以后,特别是进入改革开放的80年代,还是抓住50年代初期学来的那一套不放,在那个已经过时的老框框里跳不出来,这就非常不对头,很不适应经济体制改革与经济发展的新形势。本来1977年,教育部已经调集了一批人进行专业调查,我校的王嘉霖去了一年,准备调整。遗憾的是直到1984年底,还是“只听楼板响,不见人下来”。专业建设是学科建设的前提,不调整、不改造,学科建设是困难的,就好像生产关系束缚了生产力的发展一样。所以,直到今天,我还引以为这是我离开校长岗位以前极大的憾事。

还历史的本来面目

我1936年暑期考进武汉大学,迄今已62年多,可以称得上是武大的老校友了。我很热爱我的母校。正由于此,这里我要提起一件事。最近我从武大北京老校友会办的《北京珞嘉》1998年第2期上,看到一篇文章,题为《实行强强联合,把武大办成多学科综合性大学》,署名为“武大武汉校友会”,其中有这样一段话:“我们呼吁:武汉大学和在武汉地区原来从武大分出组建的华中理工大学、武汉水利电力大学、华中农业大学、同济医科大学,按李岚清副总理指明的‘共建、联合、调整、合并’的方针,实行强强联合,把新建立的武大办成一个多学科的综合性武汉大学。”正好从武大台湾校友会办的《珞珈》第138期(今年1月1日)上,看到《武汉校友聚会为母校献计献策》一文中,谈到去年5月23日武汉校友会开会的情况。会上有一位校友说:“这几十年母校的确有了很大发展,但地位下滑。她就像一位母亲,生多了儿女,自己虚了亏了,伤了元气,身体再没有恢复到以前的健壮。这个俗气的比喻,形象地道出了华工大、华农大、水利电大、同济医大等一个个从母体分离时,从教师到学生,从设施到土地,挑选什么就割爱什么,母校无私奉献的现实。”最后,会议决定写一呼吁书,将分出去的上述4所大学,与现在的武大合并,实行“强强联合”,建立新的武汉大学。

说来也很凑巧。我是1953年华中工学院(20世纪80年代改名为华中理工大学)成立时调来工作的。当时正处于院系调整期间,所以对上引的两段话中所说的这几个学校的形成,我是很清楚的。为了恢复历史的本来面目,我认为有必要说明当时的具体情况。

华中理工大学(原华中工学院)是这样组成的:原武汉大学、湖南大学、南昌大学、广西大学等4校的机械系全部和电机系的电力部分,华南工学院机械系的动力部分和电机系的电力部分,以及这些学校的部分基础课教师。后面4个学校来的教师,在人数上远超过武大来的。

武汉水利电力大学(最初名武汉水利学院)是这样组成的:1950年5月将原湖南大学水利系与武汉大学土木系水利组合并为武汉大学工学院水利系;1952年4月至1953年10月,又将广西大学、南昌大学、河南大学、华南工学院、湖南农学院、江西农学院、武昌中华大学等校的水利系、科先后并入,成立了武汉大学水利学院。这时有一个重要的情况,就是1952年国家已经决定,按苏联模式实行全国性大规模院系调整;1952年冬,在中南行政委员会教育部直接领导下,已决定成立“三院”建校规划委员会,所谓“三院”,就是华中工学院、中南动力学院、武汉水利学院,地址预定在武昌关山地区,即现在华中理工大学一带,所以这时武汉大学水利学院已经是过渡性的,在武大内部尽人皆知。1954年12月,天津大学、华东水利学院、沈阳农学院及河北农学院等校的水利土壤改良专业与武汉大学水利学院合并,并从武汉大学正式分离出来,成立武汉水利学院。1959年夏,又增设了电的方面的专业,改名为“武汉水利电力学院”。

同济医科大学是这样组成的:1951年,上海同济大学医学院与武汉大学医学院合并成为中南同济医学院。但两个医学院的历史大不相同。原上海同济大学医学院成立于1907年,由德国医生宝隆博士创建,校名为上海德文医学堂,附属医院叫宝隆医院,很有名。原武汉大学医学院及其附属医院创建于 1947年,学院与医院的院址均在现在阅马场附近的湖北教育学院内。上海解放时,同济大学医学院在校学生有381人,教职工653人。武汉大学医学院在校学生仅有94人,教职工仅有49人。所以1951年两院合并时,从历史和当时的状况来说,原同济大学医学院显然是主体。

华中农业大学(原名华中农学院)是这样组成的:1952年,由湖北农学院全部系科和武汉大学农学院以及湖南大学、河南大学、南昌大学、广西大学、中山大学农学院部分系科合并而成。湖北农学院与武汉大学农学院的历史,也很有悬殊。湖北农学院是由张之洞创建于1898年的湖北农务学堂演变而来,所以去年(1998年)华中农业大学举行一百周年校庆纪念会。1903年,湖北农务学堂扩充为湖北高等农务学堂,是我国最早的近代农科大学之一。1937年改为湖北省立农业专科学校。1940年在恩施改名为湖北省立农学院。1950年定名为湖北农学院。1906年,校址在武昌宝积庵,抗战胜利后仍回原址。1952年合并前,有学生731人。武汉大学农学院成立于1936年秋,抗战爆发后迁四川,于1938年并入中央大学农学院。抗战胜利后,武大迁回珞珈山,恢复农学院,合并前有本科生450人,专科生近200人。由此可见,不论从哪方面来看,合并前的湖北农学院不能不是华中农业大学的主体。

我毫无贬低我的母校的意思,正是作为一个老校友,有责任实事求是地还历史的本来面目,以免时间越久,后来者越发搞不清楚。希望母校的同志们和现在武汉市的校友们以及各地的校友们,不要产生任何误解。

李梧龄回忆录《泣血年华》

李梧龄回忆录《泣血年华》
--作者:李梧龄

目录

第一章 复旦大学的生活
第二章 收容站的十天
第三章 小庙岗和大庙岗
第四章 筑路队
第五章 涛城分场
第六章 白云山右派队
第七章 分流庙拘留所
第八章 分流一队
第九章 分流四队
第十章 判刑前后
第十一章 放马场
第十二章 尾声
附件 小虞回忆

我从学校毕业工作不满一年就被打成右派,然后被投入劳改,先后经过劳动教养和判刑劳改两个阶段。等到平反时已在监狱中渡过了二十一个春秋。恢复工作不久又患了重症哮喘,依赖激素维持生命,终于一生毫无成就。种种往事不堪回首。曾写了一篇短文以自娱,叙述在狱中吃狗肉的一件有趣却又辛酸的往事。我的一位朋友见了,建议我将过去之事全部写出来。我接受了这一建议,按照事件的先后写来。这并不是文学作品,而是一部人生的真实记录。我平平叙来,不加文字修饰,也很少发挥自己的感想。我希望用这篇文字来向亲朋好友诉说我的亲身遭遇,使他们了解当年思想狱以及劳动教养和劳动改造的情形。说到我的经历,当然免不了涉及我所遇见的人,他们各有各的故事。这些故事,只要是真实可靠、完整或比较完整的,我都记录在文中。可惜由于在狱中不可能记日记,有些记不清的,只好略去,记得的,也往往是个故事梗概,写来未免不够生动。然而,我宁可要真实而不去文学加工这些内容。因为有个故事梗概也足够了,让事实去说明问题不更胜于文学的创作吗?

第一章 复旦大学的生活

一 学生时代

我是1953年考进复旦物理系的,当时正值院系调整后的第二年。院系调整将所有大学的院系拆散,再按苏联模式重新组合。复旦大学是所谓的综合性大学,即只有文、理科的大学,其物理系是由原来上海地区各大学以及浙江大学的物理系合并而成。学校的制度都以莫斯科大学为样板,例如上午连续上五节课而下午则为自修。这种课时安排只维持了两年,1954年就取消了。

物理系是一个大系,每届新生有120人左右,分为甲乙两班,我被分在乙班。一年级乙班的物理学是由系主任王福山先生授课的,王先生原是同济大学物理系主任,是一位忠厚长者。当时的教材也都照搬苏联的,物理学用的是福里斯和季莫列娃合著的《普通物理学》。书倒不失为一本好书,但是其民族狭隘性和政治宣传实在令人反感,不但世界上许多伟大的科学贡献都被说成是俄国的,还会有“列宁写道…”,“斯大林教导我们说…”这类莫名其妙的文字,实在令人讨厌。

一边倒学苏联的另一措施是废除英文,大学里全部从头学俄文。一年级时的俄文教师名叫郁去病,此人不但容貌猥琐而且素质极差。有一次教到каша 这个字时说“这字是稀饭,但外国人的稀饭比我们的考究,是加有其它好东西的”。正好这同一课中又教到了чай 这个字,他于是操无锡语大呼道”外国人不像我们,外国人吃茶要放糖的”。我听课至此实在忍无可忍,便对身旁的同学骂了声“放屁”。不料此话却被他听见了,便指着我问“你说什么?”我不动声色地就坐着回答说“我说你放屁”。他没料到我会如此回答,气得混身发抖,涨红了脖子,伸直了手臂指着门大声吼叫道“你,你,你给我出去!” 我于是毫不在乎地离开了教室。下午,助教唐璞山先生来找我,要我检讨。我说我何错之有?他说“郁去病大闹,表示不肯来物理系上课了。王先生不得不为此向外文系道歉。这件事本应王先生自己找你谈,但他又不愿意。所以我来了”。这样,我只得写了检讨。过了几天,布告栏中贴出我被记大过的布告。这个大过只是装样子而已,它从未被撤消,但在我后来提前毕业时,也未被按规定写在文凭里。不过经此以后,我对俄文反感更深。郁去病这个人相貌奇丑加之一脸媚苏之态,被沐猴而冠地放在大学教师的位置上,上课时我感觉到的简直象是看讽刺剧。所以我从不听讲而最喜欢他举行临时测验,因为可以缴上白卷就走。到了学期终了,我花一个多星期苦功,在大礼堂全校一年级的俄文考试上仍然第一个交卷。我们班上有一位俄文成绩非常好的同学和我一前一后走出礼堂,她很不高兴,认为我缴白卷还要抢在她前面。而郁去病拿着我满分的考卷气得不得了,对同学说“他平时成绩不好,给六十分!”。

其实象郁去病这样素质的人当时大学里也并不少见,我们看到了趾高气扬的所谓苏联专家,他们年纪轻轻却在其上课的教室里要备上火炉。总有一伙人满脸谄笑地围着他们转。那时大学里有四门必修课,分别是:中国革命史、政治经济学、辩证与历史唯物主义和联共党史。单看堂堂中国的大学,每人必得去读苏联的共产党历史就已经够令人气愤的了,更何况这四门强迫要上的课无一不是很荒诞的。中国革命史而不谈推翻满清的国民革命,却立论在所谓“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列主义。”单凭列宁说过废除不平等条约的一句空话而不问列宁身后事实如何,不问斯大林非但没有实行列宁的话,反而变本加厉利用美国要他们在德国投降后出兵打日本的机会逼迫中国接受外蒙独立和其他新的不平等条件的事实,就把苏联顶在头上,开口闭口肉麻地叫“老大哥”。我在读高中一年级时就对中国近代史有过兴趣,我从史料上读历史并不要人家把史观强加给我。在我看来历史是历史人物的奋斗史,每一个历史人物都是有血有肉的人。但在高二的时候历史课就变成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史。人物都失去了个性,历史被简单化为:因为某人是某阶级的,所以如何如何。大学里的革命史课一点也不比中学里的多点内容。上课的教员也完全没有学者的样子,一看就是个政工干部,拿着讲稿念经而已。

我在读高中二年级时,对化学发生极大的兴趣。我买到了影印的Linus Pauling 的书,对他用量子化学方法分析分子的化学键感到十分信服。然而就在那时《科学通报》杂志却连篇累牍地用所谓的辩证唯物论对Pauling的共振论进行批判。我看透了这种批判的毫无道理。果然,不久批判销声匿迹了。事实上苏联也不得不接受了Pauling的学说。这件事使我认清了所谓辩证唯物论的实质。我查到了用斯大林名字发表的两本小册子《辩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而大学里的这门课程却就是这点内容,一个下午便可读完的东西却烦琐化成两厚本书,适足以让低能儿读得昏天黑地而已。辩证唯物论的几条原理,都是空话。例如所谓“世界上万事万物都是相互关联的”这话并没有指出关联到了什么程度,就谈不上对具体事物有任何指导意义。只能用来做事后诸葛亮来骂人而已。二年级的政治课是政治经济学,同样也是很可笑的,马克思的一本剩余价值的小册子,也是两个小时可读完的书,被扩大为两厚册,加了一些最简单的算式就貌似科学被那教员翻来覆去地讲。那时还有所谓课堂讨论。我实在不愿意作违心之论,对 “工人阶级绝对贫困化”之类的屁话进行了反驳。

一年级时的另一些事更使我成为所谓的“落后份子”,除了因政治课迟到上过布告栏被叫到教务处挨骂外,还有逃避文娱活动。那时规定下午三点半有种种活动,其中文娱活动非常无聊,例如坐个圆圈在背后抛手帕或做“我们要拣一个人”之类小孩子游戏。大学里强制要参与这种活动岂非笑话?我不得不常常逃到虹口公园去看书。

到了1955年反胡风运动时,我并没有看到胡风万言书(1)的内容。那时学校新建了学生食堂,也兼作夜自习之用,故沿壁有一些书橱。我特地在其中找到了两厚本胡风的作品,其中文艺理论文章文字别扭,且多马列主义词句,就一翻而过。在诗作中,我见到了一个长篇《时间开始了》,居然是对毛泽东极尽阿谀之能事的,足以和后来文革期间的个人崇拜媲美的作品。觉得简直是个绝大的讽刺,当然也因此不认为他的诗有什么高明。于是从公布的《材料》(2)得出他是和周扬等争权夺利,派系之争而已。但是仍对他的遭遇深感不平,认为不合法制精神。在背后说了三篇《材料》的按语为横蛮无理断章取义,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反革命的证据,并怀疑获得私人信件的手段为非法,以私人信件的片言只语来定罪是将思想等同于行动,毫无道理。不久见到报上声势浩大的批判文章,文章作者名声之大,其文章用词之凶恶蛮横等都使我感到气愤。后来,这些人几乎也都未能逃过反右派运动和文革的命运,而他们开创的谩骂文风也都轮到他们自己去享受。为此,我也不忍心在此一一提他们的大名了,反正对这些人历史自有公论,这是后话且不去说它。不料不久我就成了随之而来的肃反运动的对象!班级中负责肃反运动的同学竟然对与我最要好的同学说:李某人的大前提已经肯定,“他对你抓得很紧,你不要被他拖下水”等语。那时所谓“大前提肯定”一般都被理解为指某人是美蒋特务之类,我那同学经不起这样的恐吓,就揭发交代了我平时的一些言谈。批斗会的范围还只不过是在班级之内,其具体情况已记不详细了,但还记得居然派了一个同学连我上厕所也跟随着,好像怕我会寻短见似的,我也因而频繁如厕以作弄他。放暑假期间他们还有一次把我叫到一个同学家去,我故意用香烟将指甲熏黄了,做出深受打击苦于思考的样子,以满足他们的狂热。其实这些人何尝蠢到会相信我是特务!无非是拼命表现自己,梦想得到好处而已。

由于我和其他系的同学交往不多,对肃反运动的全貌就不够了解。我总算还未被关起来失去全部自由。但只要设想一天二十四小时生活、学习在一个环境里的一个热情、外向的人却没有一个熟人敢对他露一丝笑容。无不莫名其妙地一脸漠视。这是一种何等样的迫害!

三年级的第一个学期里,因为这场运动,除两位同学外竟没有人敢和我说话!这两位同学,一位是吴咏章,他是个非常忠厚老实的人,与世无争,极少谈自己的看法,各方面无任何突出之处,似乎深得《老子》“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哲理,故能免祸。另一位同学是薛瑞相,他原比我高两班,因病休过学,才与我同班,他一边上学一边还负担着家庭,当他知道我也穷困时,便介绍我与他一起去一处补习班教书。这在当时是很担风险的,因为违犯了校规。追忆到我在读高一时,曾因申请减免学费未成而几乎失学,后来也是得到比我高一班的顾彪同学的帮助,在他开办的补习班教书。顾彪后来就读于华东化工学院,他同时还负担着母亲和弟弟的生活。也就是在这一年早些时候为此竟被开除(3)。由此可见薛瑞相同学是如何仗义了。

到了第二学期,政治空气松动了,负责肃反的同学对我说“你的问题经过审查,没事了。”就这样一句话,半年多的精神迫害一笔勾销。幸而我胆大,或许是麻木,对这迫害毫不在乎,没有任何精神创伤。但也正是没有因此而对共产党惧怕,存戒心,没有悟出在这个社会里,思想也必须时时和共产党保持一致,否则便算犯法.所以两年后才又惹了祸。这是后话,且不去说它。不久,有所谓向科学进军的口号,重视起学习来了。于是又要我在年级的会上介绍学习经验。我和同学们恢复了正常交往。

56年的暑假我被安排到北京铁道科学研究院去生产实习,这是我第一次去北京,一下火车,满耳朵只听见“劳驾”、“借光”。听惯了上海街头的粗话,真感到耳目一新。80年代我再去时便听不到了,由此也可见这些年来民风的变化。北京铁道科学研究院那时还很简陋,我们去的实验室只有一位大学毕业的姓傅的工程师负责研究,两位助手中的一位就是他的妻子,另一位男的姓白,都是中专毕业生。他们都十分热情。研究的项目有三,我现在只记得一项是超声探伤,另一项是研制铁氧体材料。与国外相比,研究的水平是很低的。例如要制造一种用于三路载波电话零件的具有矩形磁滞回线的铁氧体材料,而当时苏联已用上了十二路载波电话,美国更是超过百路。然而院里的保密制度却非常严格,我们所做实验的记录在离开时都以帮我们核对为借口而被收回了。尤其可笑的是当我去他们图书馆借阅很普通的国外杂志时,竟以保密为由不能看杂志,只能借到杂志文章的照片,用放大镜阅读。更有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陪同我们北上的复旦讲师黄先生因为其人事材料未及时送到,竟然被拒之门外。她也乐得不必担任指导,只在休息时间来看看我们罢了。

注:
(1)二十多年后,我才知道胡早在三十年代就在日本加入了日共,回国后长期和左联的领导周扬意见相左,53年被党内文痞林默涵、何其芳批判为“反现实主义”有“反马克思主义倾向”。54年7月他上书言事内容主要为对林、何的答辩并说明自己的文艺主张:反对将文艺当作政治的附庸、把政治当作了黑格尔底绝对精神,以为一切都是从‘政治’出来的,反对文艺脱离历史真实、不同意以歌颂光明面为主、反对把作家、艺术家当作宣传政策的工具、传声筒、主张要通过写人去写出‘人生的真实’,以群众喜闻乐见作为审美标准。这些意见当然是对的。然而他的信得罪了毛泽东,55年5月当他得知毛要将他的信公布时,赶紧写出检讨声明,求周扬上达天听,但为时已晚。
(2)即《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的材料》共有三批,其评语为毛泽东所写。
(3)一年后,化工学院表示当时的处分重了一些,但为了学校的面子,他不能回化工而转到水产学院去学习。毕业后,分配到四川省某地做小火轮驾驶员。文革中被迫害致死。

二 毕业前后

实习结束回到上海后得知我们这一年级要分两个专业,我选的半导体专业要集中到北京大学去学。于是家里便为我准备了棉衣棉裤。因为火车票的关系,六十几个同学要分三批走。当第二批走的名单宣布后,住在我家附近的一位女同学跑来说:“我的外婆和妈妈舍不得我走,想多留我几天。能不能请你和我对调。“于是我们俩人一同去学校,对系主任王先生说了。王先生对她说:“你可以另外找同学调,但不能和他调。”我听了很纳闷。后来第三批名单宣布了,仍然没有我。直到开学后好几天,才有电话来叫我去学校。一路上我估量着大概因家庭出身或以前运动中的事去不成北京了。当我踏进系办公室时,一看已有五位同学等在那里,他们都是党、团员。大家相视一笑,就知必有什么好事在等着我们。不一会儿,系主任叫我们进去说:“你们几人已提前毕业,留任助教了。”系主任助理戴乐山先生补充说:“祝贺你们已成为年轻的物理学家了”大家不禁笑了起来。戴先生进一步解释说:“因为上一班同学中的优秀者都给科学院要去了,我们担心到你们毕业时留不下来,故报请教育部让你们提前毕业,批文还未到,但北京的电话已来了,马上通知你们。”接着便安排了工作,他们五人分配在普通物理教研室,我分在理论物理教研室。叫我马上去吴剑华先生处报到,担任理论力学助教。最后,王先生说:“你们可以先去财务处领薪水。”

当时正完成了工资改革,高等学校教师工资分12个等级,1到3级为正教授,4到6级副教授,再往下则各有3个级别的讲师和助教。我们头三个月领试用工资,然后是12级助教的65.5元工资。当时可说是对知识界较宽容的年代了,不久,运动迭起,次年毕业的人工资就只有48元了。

在二年级时,吴剑华先生曾教过我。我受命到他处去报到时,他正受命开数学系的理论力学课,数学系对此课程的要求很高,此时他借来一书架的参考书正在认真地写讲义,见到我去报到担当他的助教非常高兴。当时他薪金刚提高到133元,即讲师最高级别的工资,又适逢补发工资,便邀了正好来访的郦庚元先生和我同去海宁路凯福饭店吃饭,饭后还看了电影。席间,两位先生相互谈了一些系里教师间的事,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教师生活中不为学生所知的方面。

一年的助教生涯过得非常愉快,学生们都爱戴我,不但我负责的力学而且在其它功课中发生的问题也常有同学来找我。此外,三年级时指导过我做研究的王恒守教授也要我跟着他做研究。工作后经济也解了困,我负担起了家庭的开支。眼盼着生活会一天天好起来。

吴剑华先生是一位非常忠厚诚恳而又热情洋溢的人,他一个人住在复旦的淞庄宿舍里,生活很简朴,工作之余,天南地北地和我无话不谈。有一次谈起他的经历。他是抗战胜利前夕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的,胜利后曾先后在昆明、上海等地教书,1948年他在无锡的江南大学任教,那大学的学生虽说一般都是富家子弟,但在那年头也多半很左倾,他们对校方一个管总务的不满,认为他账目不清,吴先生知道了也好意地批评那总务说“你怎能如此呢。”于是就有了矛盾。国民党溃败前夕,学生们组织应变护校活动,矛盾日益加剧,他感到不安全,就回到了老家苏北海安。1949年2月,当地政府三次上门邀请他参加革命工作,他就去了。到苏南行政公署的教育处报到。穿起了军装,后来随军南下,所属单位简称为苏南文教处,他戴上有“军管”两字的臂章,参加接管江南大学等学校的工作。他说:“工作很简单,到了一校,校长表示拥护政府接管,于是组织校务委员会接管权力。”这样干了几年,他深感其中人际关系之复杂。于是,趁有所谓归队政策之机会,在52年大学院系调整时来到复旦。

接着他谈到了来复旦后的遭遇,当时复旦物理系才二十几位教师,不久来了个总支书记钱孝衡,此人有很复杂的历史背景,恰好系里有有两人知道他的过去,他便设法赶走了一位而又处处难为另一位。这另一位只不过是位教辅人员而已,名叫周长春,在肃反时竟被关了起来。吴先生为此打抱不平,就也从此受到钱的迫害。钱到物理系后发展了许多人入党,周世勋等都是他介绍入党的。他告诉我说周世勋48年去美国留学,50年还未读出学位就回国受聘于基督教的上海沪江大学为副教授,院系调整后到复旦。由于他的职称与学术水平不相称,就用上了各种手段,在政治运动中积极表现自己,打击别人,无所不用其极。经吴先生这么一说,我才明白了为何周平时总是那么装模作样,架子十足。有一次在习题课上,竟然板着脸回答一个同学的提问说:“这种问题也来问我!问助教去!”原来是为了掩盖他的不学无术。

吴先生使我明白了原来高等学府也并不是一片净土。

三 反右运动 (一)

1957年4月的一天,我到王恒守先生家去,他们正用着早餐,先生问我:“看过今天的文汇报吗?”我说没有,其实我醉心读书从不看报。先生说:“怎么可以不看!”边说边指着沙发上的报纸示意我看。王先生的夫人是生物系的秦素美教授,她对着先生微嗔道:“为什么人家非看你的文章不可呢。”但仍起身将报递了给我。那报上登载着先生一篇题为《我看高等教育工作》的文章,副标题是乱、偏、糟三个醒目的字。文章批评了在高校中,由校长还是由集体领导的制度都还没有划一规定,校长以下的编制也没有制定出来。在业务领导方面,生硬地学习苏联等。我说这意见当然是对的,并补充说例如谁不知道理科应该和工科结合并指导工科,而不是和文科结合呢;又何必非学苏联不可呢?

我们接着讨论了一些对教育的看法,先生告诉我说现在形势很好,共产党很能接受意见。他谈到参加上海市宣传工作会议的情况。讲了一件事,原来先生曾作为政协委员参观过上海火车站,发现一件很奇怪的事;从内蒙古运来的牛经设有养牛场的大场站不下车,却要转运至江湾站下车,理由是铁道部不允许,怕脏,然而从另一处运来的猪却是在大场站下的。怪不得我们经常在上学校的公共汽车上看到成群结队的黄牛被驱赶着沿邯郸路走向市区的屠宰场。先生就此事在宣传工作会议上提了意见。说经过长途跋涉牛已瘦了些,何必还要经此折磨呢?要说是脏,则牛、猪又有何区别呢?他在会上风趣地说,如果真的火星上有人,用望远镜看地球时,岂不要奇怪为什么上海的牛常常大游行?他很得意地说这一幽默引起了与会代表们的哄堂大笑。不久,反右运动开始后,这一句玩笑话不但被大肆宣扬为恶毒攻击社会主义,而且还存心造谣在报上登漫画,画王先生在火星上用显微镜看地球,辱骂道:堂堂物理学教授竟不知显微镜和望远镜的区别。这是后话。

从王先生家回来后,我心中很轻松,并对文汇报也有了兴趣。这正是短暂的一段大鸣大放时期。报上批评的文章很多,一派民主气息。校内也召开了许多鸣放会,出现了大字报。我除了听听宿舍中同事的议论外,并无暇去参与这些集会或看大字报。有一天晚上,原同班的马明敏同学等几个人到我宿舍来说她们班级正召开着座谈会,并邀我参加。那时我正看着书,便拒绝了。她奈何我不得,便玩笑地将拉线开关一拉,娇嗔道:“不让你看书!”她们一走,我就到门口去开灯,但转眼一想,同宿舍的人都跟着去了,何况我们本是同班同学,怎能毕业了便端架子呢?便又熄了灯,跟了上去。就这样,参加了物理系四年级的鸣放座谈会。

座谈会设在1200号教室大楼四楼西边的大教室里,中间用课桌围了个方块。同学们拥我坐到了桌边,四面一望济济一堂,原来除了物四同学外还来了许多人。发言此起彼伏十分踊跃。 到会的还有人事科长王零,原来这是一个向人事科提意见的鸣放会。同学们举了许多事实来提意见,然而王零却不作一声。坐在我边上的一位同学促我发表意见, 我拗不过他,便站起来说了几句,大意是:同学们提了许多,到底对不对呢?大家说人事科中每人有个人事袋,装着当事人无法知晓更谈不上分辩的告密条子,而这告密却严重影响着当事人的前程(4)。我看这很不合理,不合法,不像是真的。人事科长王零既然在座,何不表个态,省得大家无的放矢!要是真有这回事呢,就不是如何改良的问题了。人事科做这种黑暗,见不得人的勾当,太不应该了。更不去说有人提到的党的人事科这种说法了,党作为一个整体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平等的,怎能管到党外人头上来呢。反之,如果我家中保有党员的档案,你们如何看法呢。所以,如真有这种性质的人事袋,应该烧掉!

王零真不愧是个老奸巨滑。借这机会就站起来说:“今天的会开得很好,可是大家提的意见还不够尖锐。请下次开会再提。今天的会就到此结束。”

到了6月,报上的情形已经大变了。一派声讨右派的文章铺天盖地。几乎都是是非颠倒的漫骂。然而我还完全没有感到迫害将临。我们的宿舍里仍然随便地议论着报上的文字,例如葛佩琦说当年共产党进城“人民箪食壶浆以迎王师”但“如水益深如火益热”则人民也会推翻共产党,甚至于要杀共产党。这话在要杀共产党前是有假定的前提的。为何要自认前提已经成立而说葛要杀共产党呢,莫非心中有鬼?

6月28日中午,和我同住一个房间又是同时提前毕业的王兆永同学对我说:“今天下午四点半请你开会,对党提意见。”王兆永原是在肃反时负责整我的同学,但在毕业后,住在一起,学业上亦相互有所交流,对彼此的为人都有了了解。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枕边放着丘吉尔的二战回忆录看呢。他说这毕竟更符合事实。又有一次我对他发牢骚说:“共产党不懂得尊重人。”我指的是某次宿舍门口贴出布告称;今天下午有重要会议,务必出席,云云。但结果会上说的不过是:如今人民生活好了,原来不吃油的农民现在也吃油了。于是,油的供应便有些困难。下个月起,要发油票来限量供应。我说,发个通知不就行了!何必故弄玄虚说什么重要会议呢?再说,建国时期要省下油来换外汇买钢铁,我们也理解,也愿意束紧裤带支援国家。但为何要说这种混话来骗我们呢?再说召集应对会议负有责任的人来开会是发通知,而对会议没有责任的人来说应该发请柬。你们动不动就以命令的口气出布告,又不写内容。岂非不尊重人吗?当时他对此不置可否。但这一回却真的拿出一张复写的请柬来。说:
“这次是我们党诚心诚意地请你提意见,你看,这不是请柬吗?”

果然,请柬上有邀请参加整风座谈会云云的字样。王接着又重提了我过去的牢骚,说现在党已经懂得尊重人了。听我再三回答说对此不感兴趣后,他又说:
“这次不但党请你提意见,而且我本人也很想听听意见。这样吧,作为交换条件,我先请你看电影。”

这样,我们去海宁路看了第一场电影。散场后,在回校的公共汽车站上,我推他挤上了车,却缩开了手让车门在他身后关闭了。车子起动的瞬间,他转过身来,苦笑着点点车窗,说:
“你呀!就是不肯开会。”

我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就等了第二辆车,到了学校。

鸣放会的会场设在普通物理教研室,与会的是全体物理系助教。谈了一会儿后,沈天增(5)发言说:
“我怀疑这次运动会不会是钓鱼?……”

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郭有思便跳了起来,指着沈的鼻子骂他右派份子。沈天增并不雄辩,发言时右臂成直角垂在下面,一句一挥地书生气十足。听了郭有思以及跟着贾起民(6)等的臭骂,不禁呆了。

我这时忽然有一个念头,想当年肃反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却受不了惊吓。一年多不和我说话。现在泛泛之交(7)而已,再也没有过知心的交谈。我却要让你看看我是怎样对待朋友的。

这样我举手打断了接连着的批判发言,站起来辩道:
“我所听到的,沈天增并没有肯定地说共产党钓鱼;如果他肯定了,他就不可能说出来。否则不合逻辑。他的意思只可能是:希望共产党不要钓鱼。再说这话也不是他发明的,报上登了多次了。”

不料我的这句话不但阻止不了他们的无理吼叫,郭、贾二人反而马上指着我狂叫:
“你也是右派份子。不要想逃掉!”

这样,矛头便转到我的头上。这时候根本没有什么辩论可言,完全是毫无道理的攻击。这帮人你一言我一句,以责问的口气吼出各种各样的辱骂。行文至此,我所用的“责问”一辞其实是不确切的,他们并没有“问”的意思,而是要套出我更多的话来供他们攻击。所以我一答辩就引来更多的攻击和挑衅。我相信他们是预先密谋策划过的。这些人都是党团员,平时和你生活在一起,不动声色,甚至和你一同发议论,也对社会上的种种不公表示不满,但是在运动来前,他们便被召集起来进行阴谋策划。到时一拥而上完全丧失了人性。我如稍微关心点校内形势,就应知道许多单位已在批斗右派,不会中圈套前来开会。但即使不来开会,也逃不过这一劫;有一位讲师吴椿,平时很少说话,到了59年,他正在图书馆看书,钱孝衡去找他说:“你现在算是右派了。但是不要灰心,还是有前途的。”从此降职降薪成为贱民。后来知道,定他为右派的依据只是他对生产的火柴杆改短和买来的布缩水太多发了牢骚。不过从后面发生的事来看,党支部书记王兆永却并不知道我的事情会如此严重,大概仅是受命诱我开会而已。

他们责问我王恒守是不是右派,我断然否定。又问章伯均、罗隆基。我说他们是不是右派又何必要我来评定?在被逼不过时,我只好说就算他们是右派,但单凭报上的材料是不足为据的,必须另有依据。

因为沈的发言中曾有怀疑共产党的本质是否结党营私之语,便七嘴八舌地责问我:
“为什么你反对党的领导?”

我答道“何以见得我反对了党的领导?”

“宪法规定了党的领导,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

“如果规定了,你认为如何?”

“宪法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宪法,又不是中华党员共和国的宪法。由谁领导应由人民按选举结果决定。”

“你为什么反对在宪法中规定党的领导。”

“如果定死了则万一将来党蜕化变质怎么办?”

此语一出,跳起了一个后来成为大人物的华中一(8),他居然随身携带着党章,从口袋中掏出来念道:
“中国共产党党员是工人阶级的先锋队”并自以为有理地据此反问“既是先锋队怎可能蜕化变质?”

我听了禁不住大笑,反唇相讥道:“党章规定的不过是你们奋斗的目标,那有一规定即成事实之理?正如物理学上有理想气体的假定,和实际气体是有区别的。难道说你认为被你们骂的国民党其党章就规定了党员皆地痞流氓?”

又有人提到我肃反时被检举的一句话,说我讲过若鞍钢被美国扔了炸弹,我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害毫不惋惜,若中国士兵被杀,我站在人道主义的立场上,也毫不同情。这完全是断章取义的挑拨之辞。事实上,我当时是指着报上的一段话而作的评论。报上将美国飞机在朝鲜炸我阵地说成是不人道。我批评其不会宣传,说这和人道无关,我军也要炸他们的阵地。如说其不人道,应举的是炸我妇女儿童。即使炸了鞍钢,杀了士兵也不干人道之事。可在恶意挑拨之下岂容分辨?马上大呼说我是中国人民最凶恶的敌人云云。这样一直瞎吵到时间不早了。散会前令我表态,我说:
“我根本不关心整风,也无意提意见。今天来此开会全无准备。想不到有此结果。”

于是他们便令我于7月1日再开会。

7月1日的会规模已为全系教职工会。是针对我的批判会,先令我发言。我并未说任何新观点,不过是对他们的恶意攻击作些解释而已。然而我被迫而随便的发言后来却被他们说成是反党八大纲领。现根据复旦当年印行的一本《毒草集》抄录其中以“八点纲领性意见”为标题的一段如下:

1,我要求大家抱着纯客观的态度来讨论问题,有人说这不可能,说不是这个立场,就是那个立场,我是不同意的,因为所谓只有两种立场的看法,是从马列主义来的,而客观真理不见得就是马列主义,我的本意对党并无敌意的,如果你们认为有,那是马列主义的偏见。

2,从古到今都有爱国人士,如杜子美、陆放翁等,只要是爱国人士,都是为低层人民诉苦的,当然,所谓‘低层人民’就是劳动人民。他们要为低层人民诉苦不外是这三个理由:(1)他们是大多数,(2)他们受到的文化教育少,愚昧无知。(3)没有人做他们的代言人。爱国人士为无产阶级着想,不等于承认无产阶级领导。

3,我没有认为资本主义优越;对社会发展问题,我没有研究,我不是学政治的,也不感兴趣。‘各尽所能,各取所需’是一种理想,可以不相信,唯物主义不反对说有的东西我们还未知吧?我说过人类道德不可能达到,这是不是校刊标题上说的‘反对社会主义路线’呢?我说不是。但一定要说成引导大家走向共产主义的路,我不赞成。

4,我觉得党有缺点,我接触到的党员就都有缺点,(这)说明(了)党的实质。我现在赞成共产党是因为其它党没有执政能力;现在因为只有共产党领导,不得不如此,(但)没有什么理由说一定要共产党领导。我说多党制有好处,是指几个政党互相监督。

5,宪法是百年大计,希望一直用下去;但是否将来有别的政党更强大,现在还不知道。

6,储安平、葛佩琦的话,本人乐于引用,譬如‘杀共产党人’我认为是忠告,我不为他们辩护,因为指明他们是右派分子的,一定还有其它材料,我不知道其它材料是什么?所以不能肯定他们是右派分子。但就他们的发言本身来说,没有什么错。共产党不是傻瓜,他们也不是傻瓜。如果认为死人穿过的衣服不能穿,是一种迷信;那么,我们也就不能认为他们讲过的话,我们就不能讲。

7,我觉得对青面獠牙,杀人放火的人进行肃反,是完全必要的。但问题在于是不是真正肃反。有一部分不是在肃反革命,譬如我在肃反时被斗,我就不是反革命,这样的事实全国都有,不是个别错误。我怎么是反革命呢?这是有点杀鸡给猢狲看的。又譬如我一到系内工作,就发现即使在系内教书的,就不如我在学生时代想的天真,常常在背后骂,这是为了政治问题(吗)?(是)由于党脱离群众,有人拍马屁,党爱马屁的缘故。

8,物四会上有人讲到我系有教师领学生到北京去生产实习,因为人事材料未到,就不许进实验室,这是对知识分子信任吗?我还从很多小说上看到党 ‘只重口袋不重人’因此我建议烧掉人事袋。

这里,我举杜甫、陆游为例指出古往今来中国的知识分子都是关心人民疾苦的,在共产党成立以前也并不是没有真理和正义。把一切都说成非共产党领导不可是不对的。问题不在于我反不反对共产党,而是根据民主制度的原则,任何政党包括共产党在内都不能自封为不可反对的(9)。共产主义社会只是一种理想,我不反对有人持这种理想。但以此理想为据认定了现在共产党正领导着大家走向共产主义社会,因而决不可怀疑此一理想,我是不敢苟同的。我讲完以后,接着就又是连珠炮般的责难,虽说责问却又不许答辩。当有人问:“ 你曾说肃反是杀鸡儆猴,那末谁是鸡,谁是猴子?”时,因我已多次要求发言,名义上主持会议的系主任王先生说:“让他讲话!”我便起立说:
“大家是鸡也是猴子。被拿出来杀的就是鸡,暂时还没有被杀的便是活猴。鸡和活猴包括在座诸位。”

这帮仗势欺人,只管自己胡说八道骂人,不容反唇相讥的“好汉、英雄”们,这一下可不得了啦。简直是捅了马蜂窝,全场乱作一团,几十只手指着我乱嚷。会开至此也就散了。

过了数日,批判会扩大到全校范围,在登辉堂(10)举行。戏台上坐了主席团,前排空出一段放着麦克风,我和沈天增被命令坐在第一排听训。当听到我敬重的黄烈德和周怀恒先生(11)发言时,我简直莫名其妙啦,周大声地用他的宜兴官话叫道:
“我想不到”他停了下来,作出痛心疾首的样子,过一会,接着说道:
“我最好的学生”又停了一停“竟成了右派份子!”

我忍不住对身旁的沈天增说;这难道是真的吗?我多次要求发言,都被“ 不许右派放毒(12)”的呼喊制止。有一次还是主席台上的王先生说了才让我说话。我走到麦克风前说:
“我听了半天,似乎你们在批判一个也叫李梧龄的人,可这是你们想象出来的人,不是我。他在哪儿?……”

等不得我说下去,便是一片疯狂喊叫。鬼使神差他们是没有闲情欣赏这点小小的幽默的。这就是他们的所谓的说理斗争。

这以后,校刊就登起骂我的“文章”了。这里我用引号是因为从文字水平而言,这种东西根本配不上叫文章!看到校刊后,我教的数学系四位同学来到宿舍向我致意。可他们很快便被团支部围攻,其中三人被迫认错。唯有一位女同学赵丽珠不畏强暴,反而敢于当众和我说话。后来她受到勒令退学的迫害(13)。她自己不低头却劝慰我不要辩论而要检讨,我答以:
“士可杀而不可辱。我做不到挨了板子还大呼臣罪当诛,皇恩浩大。吃了耳光还要大呼快乐不止。”
“如你已经功成名就,作出了一番事业。那当然应该硬骨头到底。但是你的事业还才开始,如因此夭折,岂非可惜!”她这样说。

大会以后,转入小会的阶段。十来个“积极分子”像开了发条会跳的玩具青蛙一样围着我闹。这种批判会如果留有记录将是十分有趣的。可惜因为完全是疯话而不可能完整地回忆出来。例如大呼小叫地令我“缴械投降”。这又不是打仗,又如何投降?开口闭口说我向他们“进攻”了。不按他们的意思臭骂自己就算的“进攻”了他们!整个的会议就象一群小孩子在玩假打仗,说的胡话大概只有《爱丽思漫游奇境地》里的御前会议可以比得上。

往往在会议开始时有人故作诚恳姿态地说;
“我们是在帮助你,你千万不要误会以为我们要打击你。”

“怎么会呢”我不无讽刺地答道“帮助和打击完全是两码事,谁也不会误会的。你们的意思我当然明白。”

于是我便受命检讨。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我既未对任何一件事提过具体意见,更没有写过文章、贴过大字报。就无法对某件具体的事做检讨。所有的只是平时言谈,怎能记得?而经他们举出的又往往断章取义走了样。于是只好泛泛而谈,说从小读的书不对,认为政治是“狙公饲狙”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因此太不关心国家大事。受《民约论》之影响很大,认为政党也不过是一个法人团体,和每一个人民应该是平等的。根本没有学习过宪法,不知道有规定共产党领导之事,平时爱好科学喜好纯客观地看问题等等。

其实,我和他们谈书本,他们又何尝听得懂?如果他们真的能虚心听我的“检讨”则实际上我是在给他们上最基本的民主主义课。我总是说“过去我错误地认为┄”,其实这些认为当然并不是错误的。例如我从孟子的民贵君轻说到了Jefferson起草的美国独立宣言中所论述的人民和政府的关系。但他们也根本不管我说的是什么!只等我说完就莫名其妙地、胡说八道地攻击。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你的检讨,而是要表现其自己,妄想得到好处。狼捕到了猎物就要撕裂它。求饶是根本没用的,但不检讨也不行。否则他们没法交代;“什么?你们这么多人竟制服不了他!“啊呀呀,这可不得了,这可误了大事,误了他们的前程。你可以想象得出来,当一个贼踏着垫脚石正爬墙到半空时,忽地垫脚石倒了的狼狈不堪样子。不!不仅是狼狈,他居然愤怒起来。一个惯窃没有偷到皮夹会比失去皮夹还要难过!

就这样,两、三天一斗地过了一个月。到了8月9日的一清早,我正在梳洗,电话铃响了。想不到我小学时的王校长(14)打来电话。
“你怎么样了?你要当心点呀!今天的报纸……我查电话簿…”

我赶紧下楼,从厨房窗口取来解放日报,只见第二版上大标题《李梧龄百般咒骂共产党和新社会》。其实一个多月以来报纸已面目全非,文章可笑之至。例如有这样的大标题《驳斥“外行不能领导内行”的谬论》之类。外行当然不能领导内行!这是普通的常识,怎么成了谬论呢?后来新闻日报的文章居然说我出身“军阀家庭”可见胡说八道到什么程度。不过当天我看到报虽然一笑置之,却也马上把报藏起,怕被父亲知道了会担心。后来终究瞒不住,老人家只是笑笑说:“我的儿子虽不明利害,是非却是知道的。还不算太糊涂。” 毫无害怕之意。抗战时我家沦落在上海,他拒任伪职而失业。后来一贫如洗。但老人家言传身教的人品使我终生受益。虽处逆境而不悔。

又有一天,新民晚报登《高教界牛、鬼、蛇、神》(15)一文,我的名字正好排在第四。我哈哈大笑对一位朋友说“我可是神呢”。

注:
(4)80年代时我得知一件事。高中时的一位同学何福康,因被另一同学在肃反时无中生有地密告为加入过我的小集团,虽以优秀成绩在山东工学院毕业,却得不到重用,后来文革时与干部一起劳动,干部说“咦!你根本不像是档案中写的那种样人。”在他追问下,才得知实情。告密者是个党员,曾争取我入团,我则叫他也不必问政治,但我们私交不错。他就读于南京航空学院,通信甚密,肃反后失去联系。80年代见面时也牢骚满腹。不知他当时何以出此,更不知几人受害。1997年向明中学校庆,我们班级同学欢聚一堂,一位当时的党员同学黄绍元坦诚地告诉我,当时徐还是团员,是受黄之命来和我要好的。黄说:“你当时如能因此入团,徐就立大功了。那时,天主教徒吴宝昌同学是我们的打击对象,你是争取对象,因为要发展又红又专的党团员。”我不禁发笑,还只是个中学生哪谈得上“专”?黄在会上深深致歉,说他当时伤害了我们,这使吴和我都大为感动。当然对我是谈不上伤害两字的。黄后来在大学里也被打为右派。同学会上还见到一位从五爱中学转来仅在高中同学一年的党员,他说他大学四年就读了四个大学。显然是个职业学生了。
(5)沈天增和下文将提到的郭有思,贾起民,薛履端等都和我同班,是第二批提前毕业的。那年共提前了12个同学毕业当助教。
(6)郭、贾二人当时最是 穷凶极恶。文革中郭带头多次抄了王福山先生的家,忠厚如王先生对吴剑华先生说:恨不得杀了他!可见郭当时的面貌,后因和人姘居而一蹶不振。平反后我和一位当年在北京的同学说起贾,她问我为何如此厌恶他,我以当时情况相告。她却讲出令我吃惊的事来。原来贾是80年代才入党的,入党时说很后悔当年之事,说那时支书薛履端抛材料,他充了大炮。薛当年在会上一言不发,会后见到我时,左右一看若无人便向我露齿微笑,我一直还感激她呢。
(7)毕业后,经王兆永提出,沈天增,宗祥福和我每周日到王兆永家去相互作报告讨论物理问题。
(8)华中一当时并不是助教,却来此开会。他交通大学毕业,虽为党员却不服从毕业分配,不肯去外地。后来趁周同庆教授负责研制X光管的机会,跟来复旦。他反右起家,摇身一变成了电真空专家。据负责文革期间主编工农兵物理教材的吴剑华先生后来告诉我,看了令他编的《直流电路》一节后,曾当面指责他“连抄书都不会!”后来他居然荣任复旦大学校长之职。他“指导”的研究生无不对其“学问”摇头。有一位和他争论后,正担心报复,不料却被送出国去也。
(9) 我当时心里想到而还未直说的是Republic这个词就是指的废除由某个个人或集团世袭的统治。岂能借消除阶级的空想理论为名而行恢复等级之实。
(10) 以已故李登辉校长命名的复旦大礼堂。
(11) 两位先生都教我数学,黄先生教微积分,极好。运动后期被查出少年时曾加入过三青团而被劳改。80年代再见到他时,垂垂老矣。
(12) 用放毒一词来描述不同于官方的意见也的确够妙的了,既然是毒,当然可以使人中毒,被如此威力无比的马列主义武装起来的又是最聪明的劳动人民居然如此容易,竟象中了毒品一样地去相信不同的意见,以至不得不动用专政手段来 “禁止放毒”。真是妙不可言了。
(13) 她此后当了多年的中学代课老师,平反后,读过两年大学的她得到毕业文凭。可见文凭是待遇而非学历。
(14)小学毕业后我就没有再去看望过王明玉校长,她是从电话簿中查到号码的,足见老师对学生爱护之深。 平反后,我去看望王校长,他的丈夫周先生也在家。谈起往事才知道周先生原是地下共产党员,曾被捕,押解途中跳火车逃的命。但因此脱党。他说“幸亏如此,要不然的话为了这样的社会送了命,岂能暝目!”说罢掩面,不胜唏嘘。
(15) 单从这标题将牛鬼、蛇神两个词拆成四个就可见其水平了。

三 反右运动 (二)

我家的这位朋友名叫王湛贤笔名阿湛是新民晚报副刊编辑。常来我家看书。曾有一次读到《水经注》中一则秦始皇去见海龙王的故事,就译成白话,发表在副刊上。大意是:秦始皇知道海龙王有许多宝贝,很想见识见识。海龙王于是托梦说,可以来,但不准带画家随从。然而秦始皇还是带了一位画家混在随从中。果然,海龙王宫中琳琅满目,不胜其豪华。酒足饭饱后。秦始皇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一路上海水分开,让路而回。海龙王此时才发现问题,知道自己被画了像!盛怒之下派出虾兵蟹将追赶而来,一路上波浪滔滔淹将过来。可怜秦始皇只身逃命,失去了全部随行人员。海龙王相貌其丑无比,不愿留下形象。是以后世无传。

鸣放期间,该报社长林放动员提意见。当时报界都在议论新闻自由、民办报纸之类话题。社长又拍胸保证言者无罪。不料,林放去北京回来,得了消息。自己马上转向不说,却仍然不动声色地继续动员鸣放!王阿湛也就放心地说了。就此上当,打成右派。前述文章就成大罪,说成是影射共产党丑陋,不让新闻自由云云。

阿湛后被送去青海劳改,下落不明。右派平反时新民晚报还未复刊,无人问津。阿湛没有家室,他的姐姐曾来找我写信,多方求助,都无消息。阿湛的舅夫是柯灵,对他也无援助。一位很有才华的文学家就此消失了。当年他送我的一本文集,也在文革中被抄去,未能留下来。

报纸也惊动了吴剑华先生,他在学期将结束时,向我交代了考试事宜说: “我回乡去了,有事写信,就写苏北海安吴剑华收好了”。看报以后,吴先生提前回到学校,并马上赶到我家中来规劝我小心为要。他因此参加了本可避开的会议,会上又仗义执言说:“我是了解李梧龄的”等等。于是被人攻击,加之他平时说了一副对联“这好、那好,牛皮最好;千错、万错,马屁不错”,批评医务室时说了“横眉冷对同学指;俯首甘为病魔牛”。在钱孝衡等的策划下,58年他也被打成右派。后来还了解到他被人捕风捉影地检举说他曾任美军翻译官。事实上,他只是在读大学最后一年时,全班参加英语培训而已。还没来得及为抗战服务就已胜利了。吴先生后来也被送去下放劳改,但为时不多,放回后领很低的工资,教了许多课。平反后,他坚持要那检举人道歉;但那人却抵赖不认帐。86年他退休时,又不按规定剥夺了他离休(16)的权利。经他多次上告市委组织部,于1992年才争得此待遇,但在工资级别等方面仍被压底。

事实上80年代的平反冤案,对于造成冤案的那帮鹰犬是从没一个受惩罚的。他们仍然往往居于高位,极尽压制之能事。

这一年的暑假,我们年级留在上海的约40余人中,却有15人被打成右派。王兆永在党支部的会上说了对我的了解,反对对待我的方法。说那样不符合毛主席“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的指示精神,倒反化消极因素为更消极因素了。他因此也被打成右派。幸而是党员,未被劳改。他很快被脱去右派帽子。78年右派问题总解决后,钱孝衡对他说:“因为你是党员,所以打你右派。因为也要有一定比例的党员右派啊。”

物理系的同学是被打成右派最多的。这和学科学时的思维方法有关。我同班同学们主要是在讨论等额选举是不是民主选举?胡风是不是反革命的问题上被打成右派的。这些讨论会是在党委的策划下召开的,讨论题也是受其启发的。可见用心之险恶。这两个问题,特别是选举,即使从字面来看也是从若干个中选择之意。居然发明所谓等额选举之说,还标榜说是最民主的,岂非笑话!学校中动员了一批学马列主义的研究生来做打手,真不知道这帮研究生是用什么逻辑思维来做研究的。不过,也可以说他们的确是当代的一批“社会科学精英”,因为他们年纪轻轻,在那时就已懂得了“上级说的就是真理”和“谁的官大就听谁的”这样的社会主义哲学,而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学到老了还是学不会。当时物理系三年级的杨福家也是跨年级的打手之一。当有人责问他“你看来是有背景的”时,他公然得意洋洋地说“我就是有背景的,是党指示我来和你们斗的。”果然他反右以后被送往丹麦留学,成了特别培养的对象。

未毕业同学中最令我敬佩的是王海容同学。她是王造时的女儿,当然在劫难逃。班上逼她发言检举自己的父亲。她被逼不过,同意发言。临上场却说:
“我的父亲,他,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他是很伟大的。”

于是全场哗然。在以后的批斗会上她从不屈服。还带了本英文小说去看, “你们的话我爱听就听,听不进就不听”。指责她时,她转身就走。主持会议的人指使一个头脑比较简单的同学去拉她回来,她怒斥他“你想干什么!”那小子慌忙倒退不已。她的男朋友已毕业,在同济大学工作,曾在他家帮其父誊写过演讲稿。此事被她的一个好朋友在也被打为右派后说了出来。于是又多了一个右派。

王海容同学英年早逝,未能等到平反。她的父亲亦于文革的监狱中去世。我写回忆至此,忍不住停笔唏嘘。回想起在复旦吃最后一顿饭时,正碰上她,同桌用餐,相互勉励的情形,犹如昨日却已恍如隔世。逼迫女儿反对父亲,不成,则迫害之。天下有是理乎!海容同学将永远活在我心中,永垂不朽。

开学后,我没有被安排工作,逍遥自在得很。继续跟着王恒守先生做研究。故仍常去他家。讨论之余,天南地北,论古说今,相聚甚欢。王恒守先生这时早已成了报上连篇累牍咒骂的对象。他风趣地说起春节联欢晚会上,王中出了一个灯迷“寡人经常右倾”打现代人名一位。大家一看哈哈大笑,说是王恒守。

王中是新闻系教授,很有歪才。曾有一次坐在登辉堂主席台上,闲不住写了个条子“阳夕光西无常明,监囚亡灵呼曲冤”,递给主席诸君。这些主席正是:杨西光,吴常明,邹剑秋,王零和胡曲园。他们一个个看了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笑。王中也被打成右派,其主要罪状之一是说了“狗咬人不是新闻,人咬狗才是新闻”。语近幽默,却也很有道理;怎能和以新闻为教育人民的观点相容呢,虽说人民是主人,据说又最聪明,何必佣人去教育?

王恒守先生主要是说了大学应该教授治校。老先生为人耿直、爽朗,经常出语幽默。他这时也经常被叫到九三支部去批斗,对我说:
“开会必须剃了光头去,才不怕揪辫子。”

我答道:“那也没用,他们会捻你汗毛当辫子。”

说罢两人大笑。但他还是做了极详细的检讨,洋洋数十页,其中提到我的部分甚至将我得过学生科研奖,他在奖品簿子中题了一首诗“声光电热探真诠,莫让前人先著鞭;数理文章通一变,乾坤扭转几重天”也算罪孽写了进去。造的理由是使我骄傲了才会变右派。这既反映了老先生的谨慎,也可说明在运动中人们的心态。在没有法制约束的一批恶棍的围攻下,很有一些人顶不住时,不但把一切所知的都抖(17)了出来,而且千方百计地把自己的事推卸到别人头上。装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好象推说自己思想受某人影响也可救他的命似的。先生都有所防备也。

记得8月8日那天,我在工会楼楼上,被斗罢以后走下来。看见大厅里正在斗孙大雨。便走进去观摩。只见孙站在前面答复责问。也早成右派的图书馆馆长潘某、生物系教授张某分别登场责问,因为孙忘记了他们的一次谈话内容。他们指责说那是在某月某日,竟然还会说:
“那天谈得很晚,你舍不得请我们吃饭,是到宝大(18)去吃的。”

那时候报上正经常以孙大雨吝啬来对他人身攻击。此语一出,举座喧哗,纷纷嘲笑,辱骂他。孙则举着一卷纸往头顶上敲击,愤怒地说;
“我不记得了嘛!”

此情此景除了说岂有此理外还能说什么呢,这些至少曾是他的朋友的人即使对他的吝啬有看法,也怎能在这种场合用这话去侮辱他呢。这不就是落井下石吗?

孙大雨先生成为右派的情况和我所知其他人都不同。他解放前原是上海大学教授联谊会主席,解放后权位大大地不如前了,未免牢骚。以老革命自居,骂人成性。恐不免是为地位之争吧。

然而他的批斗会也确实令人寒心。回忆那位张教授也曾在上海市宣传工作会议上以“千士之诺诺不若一士之谔谔”开头慷慨陈辞提了不少意见。很有士大夫的气慨。然而一旦受到攻击,他和朋友之间非但做不到“泉涸,鱼相处于陆,相嘘以湿,相濡以沫。”反而相互攻讦。我想起清人周容的文章《芋老人传》中有一段生动的描述:“老人邻有西塾,闻其师为弟子说前代事,有将相,有卿尹,有刺史守令,或绾黄纡紫,或揽褰裳帷,一旦事变中起,衅孽外乘,辄屈膝扣首,款惟恐或后…”说的是一位塾师平日里和弟子们熟读圣贤书说的都是忠君爱国之道,但一旦城陷,纷纷争先卖国唯恐落后。我对张、潘的批评也许是只看到了表面,然而当时整个知识界的情形却真是可悲。你只要想想百万知识分子被无端的打为右派,纷纷落马时却又相互攻讦的惨状;特别是那些头面人物,争相自我辱骂。无怪事隔多年后有人批评说中国知识界之所以被毛打得落花流水,其自身之没有脊梁骨也是原因。这不正应了一句古话“人必自侮而后人侮之”吗?

散会时已是中午,我到食堂一看十分拥挤,便走进来喜饭店。这是一家很小的饭店,只有不多几个火车座,除了一个外,也都已满座,但人们还是往已坐了四、五个人的座位中挤。背朝里的那位没人敢惊动的大人物正是孙大雨先生!我毫不迟疑地走过去,转身向外坐下,微笑着轻轻地说了声”你好”。他不敢答理我,甚至微笑也不敢。但我相信他是得到安慰的。说时迟那时快,唰地一下,全体目光向我投来。我心里想“你们又能拿我怎样?”这件事发生在我被上报纸批判的前一天,所以连日期都记得清清楚楚。

舒服的日子没几天,就来了通知。蔡怀新安排说“请你到系图书馆去指导编目。”蔡是53年毕业的,此时已是讲师,是一个党员干部,说起话来是很客气温和的。我于是到图书馆去上班。系图书馆的规模很小,只有两间房间,书籍主要都在外间,有一张桌子和一些椅子供阅览。里面是个小间,放即期期刊,有沙发。我搬了桌椅进去放上打字机办公。系图书馆并不每天有新书来,工作太轻松了,明摆着是硬添出来为了不让我闲着而设的工作。

我既然做了这份工作,就也兴致勃勃地去大图书馆借来了许多图书馆学的书看。发现了图书馆目录的许多不足之处。至少就系图书馆而言,其图书分类竟还用的是几十年前的王云五分类法。于是我按当代的物理学拟定了一张新的分类表,请示系主任同意后,开始将书籍全部重新编目。

我这时在学校宿舍里无人说话,便搬回家里去住。每天上班路上要一小时,约九点钟到校。不久他们传话说我应按时上班。我回话说;我是教师,本没有上班制度,何况你们安排的是“指导编目”。我不但每本新书都亲自编好目,打好卡片,还主动提出重编全部目录。这点工作根本用不着多少时间。如要我按上下班制度上班,请先降我为职员。他们也就没有再坚持。

转眼秋去冬来,已到了11月份。我的父母亲为我选12月1日结婚。照农历算法,这也正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我和金美梅相爱五年了,双方家长也有往来,这是顺理成章的婚事。我父亲按着古礼还亲自去求亲,约定了婚期。只是因为我的事见报以来,金的同事们都劝她和我分手,所以就没有事先与她们说过。这一天,她去见工会主席魏芹请结婚假期。魏吃惊地说:
“什么?你怎能和他结婚?”

“为什么不能?”

“他是右派!”

“右派也是人,又不是鬼,为什么就不能结婚?”

“那好,后果你自己考虑!”

魏芹的口气不无威胁,但我们也没有当它一回事。事实上,我们早已办好了结婚登记。有趣的是,当我们拿到结婚证书时,其上赫然签名证婚的卢湾区区长关百胜却也是一位右派!

我妻工作的单位是岳阳路小学。教导主任吴家琦是和她同一天去报到任职的。吴的男朋友是复旦历史系的学生。她俩关系本不错,每当她们学校开舞会时,她总希望我去参加。当我提前毕业任助教后,她不无嫉妒之意。这也许是她以后如此穷凶极恶的缘故吧。

小学的整风运动起步晚,一开场就反右了,这时刚“揪”了几个右派,所以她们认为金美梅简直是胆大妄为极了。不久她也当然成了右派。其实她根本没有鸣放过任何话,于是连平时说过美国货好也算是罪名了。这时放了寒假,我说不要理睬她们,不必去开会。

于是有一天一大早来了两个人,在门外大声敲门叫“金美梅”,目的当然是叫她去挨斗。她问我“怎么办?”我说“不要去!”她说“那就推说生病吧。”说着就躺到床上去了。我快步下楼走到院子里开了铁门的一条缝问:
“什么人?”

“我们是岳阳路小学的。”

“有什么事?”

“我们找金美梅。”

“找她有什么事?”

“叫她去开会。”

“她不能去。”

“为什么?我们要见她。”

“不行,她不见客。”

“什么?”

她们显然惊呆了,生长在我们这社会里的人对于一个人有权不见客是完全陌生的。“凭什么一定得见你们。”说着我用铁门把她们推挤了出去。她们在门外踢门大骂,我就回骂她们“匪徒!”,她们却也奈何我不得。据后来得知,她们马上去了复旦大学告状。

岳阳路小学当时还是一个规模很小的学校,教职工只有17人。却打了7名右派。校长是位老先生,后来死在狱中。工友林凤美还不满二十岁,也在当时被打成右派。后来报上去时,根据其文化程度实在说不过去了,却也不放过她,无端按上个坏份子名目。58年要赶她回乡下去,她舍不得这个饭碗,苦苦哀求,不成。下乡不久,发了精神病,至今未愈。

我妻子后来降职降薪,拿35元工资,实际上在干校工的工作。据说是最光荣的劳动却慷慨地让她干了多年。我出事后,她胃溃疡病发作,58-62年间十余次住院。来农场探望我后又感染了肾盂肾炎,一病多年,有高血压、腹水、肝硬化等症,文革时幸而病重才因祸得福,因为碰到了个好医生。当这帮人去医院“揪斗”她时。彭龙舞医生(19)说“可以,但你们不要再送来了,出了人命我不负责!”这样一来才吓退了这些恶狠狠的人。后来又碰到位好校长邵华斌,在临被送下乡劳动时因病留了下来,才保住了这条命。

贱民的生活并非仅是扣工资和干体力劳动,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精神上的凌辱。举一个例子来说,有一次我妻正在门房间劳动,忽然电话铃响了,一听,是找一个叫陈溶溶教师的,于是我妻便高声喊她来听电话。她们原是很熟悉、要好的同事,可是你猜发生了什么?那位“高贵”的陈老师居然脸一板,大声申斥道“你是什么身份!胆敢直呼我的名字!”不但如此,接着还为此开会,批斗一场。从这一小事就可见到人欺人到了何等的程度。然而这也并非可归结为小学教师水平底、素质不够。在大学里也照样如此。我的同学张静甫被打为右派后分配在工人师傅蔡祖泉手下的电光源实验室劳动,有一次老蔡令他去物理系的200 号楼送东西,张奉令而去。不料才走到200号门口,就见到楼梯上下来一人,此人非他,原来比张低一级的杨福家是也。杨这时候反右起家不可一世,竟对张申斥道:
“这是什么地方,也是你可以随便来的吗?”
啊呀呀,这是什么地方?还不就是我们一进复旦就上课、做实验的一座普普通通的楼吗?近来荣任复旦大学校长的人物,当时的嘴脸就是如此。与其说这是个水平问题,还不如说是人的恶劣品质被当政者鼓舞起来了为确当。
再说我妻在学校里做苦力活,一个姓周的门房便成了她的顶头上司,我妻每天得买些小点心孝敬她。只要那一天忘了,此人就马上变脸,处处找麻烦。可见受这种小人得志的人管有多难受。
与之相比,我在监狱21年,虽然受尽折磨,但毕竟基本上是生活在所谓“脚碰脚”即胼手胝脚的难友之间。其中固然不乏相互残害,但伥物只能是伥物而并不能自封为老虎。这是和生活在“社会主义社会”中的“自由公民”不同的。在“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唆使下,把人性中的所有恶劣品质都煽动了起来,造成了多少人间仇恨,对民族的心理素质有多大的损害是不言而喻的。

1958年2月的一天,我正坐在打字机前工作,系图书馆唯一的一位管理员项老先生悄悄然走到我身边对我说:“请你帮个忙”我就跟着他走到外间去。他指着一个书架说”我够不到,可否请帮忙替我把上面的书搬下来”。我就踩在凳上帮他搬书。可是还没有搬完一排书,他又说“不要搬了”。我被弄得莫名其妙,很不乐意地问道:“什么意思,难道我搬得不对?

“不,不,不是这意思。”

“那又为什么?”

“我不能告诉你。”在我一再追问下他又说:

“除非你到我家去吃饭,我才能讲。我家住在嘉陵村(20)某号。”

“饭我就不去吃了,我吃完后一定到府上造访。”

就这样我饭后一肚子狐疑地到他家去。他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才低声对我说:“蔡先生来了,我才叫你搬书;他走了就不必搬了。”

原来蔡怀新吩咐他叫我劳动,他未应命。见蔡走过,叫我装装样子。我听了气愤地说“他们竟然这样!”于是他忽然说“一碗饭吃的人多了,吃的就少了。 ”我先不明白,他又解释说他们嫉妒我,才要排挤我。当然这是他个人对运动中我的遭遇的看法。然后他拉着我的袖子讲了他的身世。

他在复旦读书时曾和一位有钱的小姐相爱,而对方家长反对。俩人便相约到兆丰公园21殉情自杀。吞服了安眠药。他哭别女友回家时已很晚,母亲逼他吃了一个大西瓜。也许是这西瓜起作用救了他一命,他仅昏睡了几天。醒来时和尚道士一房间在喊魂呢。而女友则香消玉殒。他从此心灰意懒,书也读不进了,便恳求校长李登辉帮助,退学在图书馆工作。一晃几十年,项先生老了,天天坐在图书馆门口管签到,读着永远读不完的《东周列国志》。他说”老人老矣,所见实多”,对人际关系有他的看法。

分别时我说:“谢谢你的指点,我一定不会难为你的。”然而我却打定主意不去上班了。我不上班,也没人找我,但第二个月起工资七折,算我病假了。到了四月初的一天。我被电话召唤到学校去,等着我的又是蔡怀新。他出示几页纸,说:“你签名。”原来纸上写了一百四十多条所谓我的言论。

我说:“我不能签名,这不符合事实。”

“拣你同意的签好了。”

“我全都不同意。”

“那你就签不同意。”

“这全部都是断章取义,似是而非。不是简单的同意不同意所能表明的。” 于是我就逐条批驳,写完签上字给了他。

4月15日上午,又电召我去校,这次是系主任王福山先生找我谈,在座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助理,此人也姓王。王助理新来不久,只见他衣冠楚楚,扣子钮到衣领22,一脸正经的样子。坐定后,王先生对我说:“领导决定对你的处份为劳动教养,但考虑你的前途,让你去封溪乡劳动。明天报到。”问我“有何意见?”

我不加思索地回答说:“我不去!”王助理掩盖不住他的惊讶,皱起了眉头,说:“为什么?!”我就转脸对他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既然问我,当然就有两种回答。如我回答了另一种,你就不奇怪吗?,如只许有一种回答就不必问。”

他说“那好”便转身外出了。

我趁这机会问王先生:“他们会强迫我去吗?”先生指着一份文件说:“按规定,你还可以不接受处罚,离职自谋出路。”我说:“那很好,我也早研究过这文件了。”这时王助理回了进来,拿着一张纸对我说“那你就办离校手续。”那是一张油印的盖巡回章的纸,上面有六个盖章的框框。我很爽快地缴出了校徽和工作证,办好了系里的第一个章,转身就走。我于是去王恒守先生家告诉了情况,他俩听了直摇头,说这样不行,要惹祸的。便商量叫我写一个说明理由的报告。第二天一早我带了报告去给他们看。报告中力陈我家父老母病,要我在家照顾。我不能一走了之,不得不拒绝下乡,自谋生活出路云云。他们看了都说写得很动情。

到系里缴了报告,我就去图书馆还书、盖章。巡回章的最后一个是校长办公室的一位女职员说:“校长还不知道这件事呢,这样吧,你先回去,有事以后通知你。 ”这样我就回了家,心中考虑着如何找工作的事。

4月19日星期六,一早就来电话叫我去。我将妻子送到她学校的门口,随即乘车去复旦,心中还想着是不是他们改主意不要我下乡了。校门口的警卫忽地拦住我,说要填会客单。这是个很反常的现象,从没有这样重视过查校徽,何况这么多年面孔都是熟的?我冷笑着填了单子,就去了校长办公室。那时的校长办公室在1100号房楼上。还是那位女职员说:“你这么早就来啦,校长还没来呢,你先请坐。”但我刚一坐下,她又说:“喔,刚才保卫科有个人找你,你先去一下再来好吗?”我就下楼出了1100号房,向屋后的保卫科走去,保卫科就在旁边几步路原工会俱乐部后面。我还没进门,一辆我未注意到的尾随我缓缓开着的吉普车中忽地跳下两个人,一把将我推了进去。其中一人马上转身对着我,掏出一张纸念道:“……现经批准你校李梧龄送劳动教养……此致复旦大学…”云云。并马上要动手动脚拉我。

我厉声责斥道:“这文件是此致复旦大学的,念给我听干什么!交给复旦大学去!”说罢夺门欲走,却被人拦住了。我随即大喊:“我要找校长。”

这时候另一人装模作样地拿起电话,说了几句,转身对我说:“杨校长正在登辉堂做报告,你找不到他。”我仍不屈服说:“那不关你事,你尽管把这文书送交学校好了。”于是他们来软的了。一个人说:“你不要为难我们,就跟我们走一趟,办个小手续,我们保证送你回来见校长。”

这样,软硬兼施我被押上了吉普。谁在当时能想到,就此身陷囹圄二十一年呢。

注:
(16) 按规定凡1949年10月前参加革命的,其退休称为离休,待遇远高于一般退休人员
(17) 这里我选“抖”字而不用“说”字,因为前者更说明问题。抖衣服时不但口袋里的东西,而且连灰尘也都抖出来了。
(18) 上海淮海中路的一家西菜店。
(19)淮海路徐汇区中心医院医生,也是右派。
(20)复旦大学第四宿舍。
(21)即今中山公园。
(22)当年很少人穿人民装如此正经。后来我在狱中见到个和他同时从青岛一个中学参加南下工作团的刑事犯(妙在该犯也自称右派),才知王助理高升到大学里,不得不装出个有知识的干部样子。

张其凡:三十年来中国大陆的宋史研究

张其凡:三十年来中国大陆的宋史研究
  一、引言
  2008年,中国的改革开放走过了三十周年的历程。报纸、电视等传媒,不断有三十周年纪念的报道、活动及学术研讨,十分热闹。当此之际,回顾三十年来的中国大陆宋史研究的进展,是具有特殊意义的。
  早在20世纪50年代,由大陆去台湾的著名学者、台湾大学教授方豪先生,就曾对20世纪前50年的宋史研究状况进行过总结和介绍,但较为简略。台湾著名学者、中国文化大学教授宋晞先生,自20世纪60年代,即注意及宋史研究的回顾与总结:1966年,在台北第20次“宋史座谈会”上做了《宋史研究论文与书籍目录》的发言,谈到各国研究宋史的状况;1981年,在台北第80次“宋史座谈会”上,又做了《世界各国研究宋史近况简述》的报告;1988年5月,他又在《华冈文科学报》第16期刊布《宋史研究的发展》一文,自元代谈到20世纪80年代末;1992年,再刊布《民国以来我国学者研究宋史的成果之评估与展望》。宋晞先生的这一系列论文,对90年代以前的宋史研究状况,作了介绍与评估,功不可没。
  90年代初,台湾又有两位学者对本世纪以来的宋史研究及教学情况进行总结。1992年3月出版的台北《新史学》第3卷第1期上。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研究员黄宽重先生刊布《海峡两岸宋史研究动向》一文,系统总结20世纪以来的宋史研究状况。此文1993年载于大陆的《历史研究》第3期上,是故在大陆的影响较大。1992年6月,台湾举办了“大学人文教育的回顾与展望”,台湾大学教授王德毅先生在会上做了《宋史教学的回顾》的报告,后收入会议论文集中。文中对20世纪以来中国的大学中有关宋史的教学情况做了大致介绍。
  天津教育出版社,曾组织编写出版了“学术研究指南”丛书,惜乎中途而辍,但已出版《宋辽金史研究概述》,1995年10月出版,大32开,1册,39万字,署名“李天石、陈振编著”,其所叙内容,截止于1990年。1997年的《历史研究》第4期上,为迎接21世纪的到来,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研究员王曾瑜先生发表了《宋史研究的回顾与展望》一文,比较系统、全面地回顾了20世纪宋史研究的状况。此文略加修正、补充后,刊于《宋史研究通讯》1997年第2期。
  2004年,台湾的“国家科学委员会”,出版了由高明士主编的《战后台湾历史学研究(1945—2000)》丛书,其第4册为《宋辽金元史》,由韩桂华、王明荪编著,大32开,1册,共246页。
  同年,福建人民出版社组织了“20世纪中国人文学科学术研究史丛书”,其中的“史学专辑”由陈祖武,杨泓主编,《宋史研究》则由上海师大的朱瑞熙、程郁编写,2006年1月出版,大32开,1册,约38万字。其所叙内容,截止于2000年。
  三十年间,笔者也曾两次总结宋史研究情况。
  1988年,中国历史学会主办的《史学情报》杂志,开辟了“回顾与展望”专栏。在第3期的专栏中,刊布了笔者以笔名“郑飞”撰写的《宋史研究:面临开拓与深入》一文,对1978年—1988年10年间的宋史研究作了简略回顾。
  1998年,笔者又在王曾瑜、宋晞、黄宽重、王德毅诸先生大作的基础上,加以综合、补充,撰成《20世纪中国宋史研究的回顾》一文,约5万馀言,提交1998年在宁夏银川举行的中国宋史研究会第8届年会。嗣后,曾寄呈台湾中国文化大学宋晞教授斧正,再略加修订,刊布于暨南大学中国文化史籍研究所编的《历史文献与传统文化》第9、10集(江西教育出版社2001年7月、南方出版社2002年7月)。其后,全文收入笔者《两宋历史文化概论》一书,由广东人民出版社2002年出版。《回顾》所述内容,截止于1997年。
  如今,又是10年过去了,笔者不揣冒昧,第3次撰文,回顾改革开放30年来宋史研究的情况。综合前两文所述,补以近10年来的情况,以为此文。不当之处,尚希指正为盼。
  二、宋史研究的进展与研究队伍的分布
  (一)概说
  改革开放以来三十年中国大陆的宋史研究,可以10年为1期,分为前、中、后三期。1978年至1987年为前期,1988年至1997年为中期,1998年至2008年为后期。
  前期可谓“文革”后的过渡与恢复时期,宋史研究的队伍以五六十年代人员为主,课题也多可窥见“文革”之阴影。自1978年开始大规模招收研究生后,1981年第一批硕士研究生毕业,宋史研究队伍不断注入新鲜血液,研究课题也在改革开放的时代浪潮中彻底摆脱“文革”阴影,开始其科学的历程。1982年,大陆第1次授予18人博士学位,其中有历史学两名,即复旦大学历史地理专业的葛剑雄与周振鹤。自此,大陆开始了培养博士生的工作。中期,经历1989年事变的波折后,宋史研究开始向深度和广度迅猛扩展,博士研究生开始成批加入宋史研究队伍。后期,大规模招收博士生,加快了队伍建设,扩大了课题范围,随着市场经济的建立,思想开始解放,禁区不断被冲破,宋史研究开始其蓬勃发展的历程。
  90年代以后,文革前后毕业的研究生成长起来,开始出版著作,于是,好几所院校都有“宋史研究丛书”的编撰出版。
  河南大学出版社,从1992年开始出版“宋代研究丛书”共3批,15本。书目如下:程民生著《宋代地域经济》、苗春德主编《宋代教育》、王云海主编《宋代司法制度》、姚瀛艇主编《宋代文化史》、周宝珠著《宋代东京研究》为第1批;贾玉英著《宋代监察制度》,苗书梅著《宋代官员选任和管理制度》、周宝珠著《清明上河图与清明上河学》、程民生《宋代地域文化》,王水照主编《宋代文学通论》为第2批,曹家齐《宋代交通管理制度研究》、杨庆存《黄庭坚与宋代文化》、沈冬梅《茶与宋代社会生活》、王曾瑜《岳飞和南宋前期政治与军事研究》、温伟耀《成圣之道——北宋二程修养功夫之研究》为第3批。据悉,他们正在征集稿件,准备再推出一批。2008年,“宋代研究丛书”又推出“日本学者系列”,已见到平田茂树、远藤隆俊、冈元司编《宋代社会的空间与交流》。
  河北大学推出了《宋史研究丛书》,已见出版者有:漆侠《知困集》、《探知集》,邓小南《宋代文官选任制度诸层面》,姜锡东《宋代商业信用研究》,王曾瑜《宋朝阶级结构》、《金朝军制》,李华瑞《宋代酒的生产和征榷》,杨倩描《吴家将》、《王安石<易>学研究》,郭东旭《宋代法制研究》,梁太济《两宋阶级关系的若干问题》,裴汝诚《半粟集》,高聪明《宋代货币与货币流通研究》,王菱菱《宋代矿冶业研究》,杨渭生《宋代文化新观察》等。
  云南大学也推出了《宋史研究丛书》,已见出版者有:林文勋《宋代商品经济史研究》,龙登高《宋代东南市场研究》,吴晓亮主编《宋代经济史研究》,王文成《宋代白银货币化研究》,缪坤和《宋代信用票据研究》,黄纯艳《宋代茶法研究》,张锦鹏《宋代商品供给研究》,林文勋、谷更有《唐宋乡村社会力量与基层控制》等。
  四川大学古籍研究所编辑了《宋代文化丛书》,由巴蜀书社出版,第1辑有7本:祝尚书《北宋古文运动发展史》,刁忠民《两宋御史中丞考》,王晓波《寇准年谱》,舒大刚《三苏后代研究》,王智勇《南宋吴氏家族的兴亡》,向以鲜《超越江湖的诗人》。该所还长年编有《宋代文化研究》(论文集),已出到第15集。
  吉林文史出版社在20世纪90年代组织编写了“宋帝列传”,1997年出版,共12本:毛元佑、雷家宏《宋太祖》,张其凡《宋太宗》,汪圣铎《宋真宗》,黄燕生《宋仁宗、宋英宗》,仲伟民《宋神宗》,王菡《宋哲宗》,任崇岳《宋徽宗、宋钦宗》,王曾瑜《宋高宗》,方如金、陈国灿《宋孝宗》,虞云国《宋光宗、宋宁宗》,胡昭曦、蔡东洲《宋理宗、宋度宗》,曾庆瑛、刘耕荒《南宋末三帝》。张希清等《宋朝典制》。2004年11月重版,删去了图片,更简陋了。
  暨南大学中国文化史籍研究所编有论文集《历史文献与传统文化》,已出13集,每集皆有宋史文章。他们还编有《宋代历史文化研究》及续编各1册,人民出版社出版。《续编》为纪念陈乐素先生百年诞辰的论文集。
  2004年,杭州市为弘扬南宋文化,在杭州市社会科学院设立南宋史研究中心,特聘已退休的浙江大学教授何忠礼为主任,方建新教授、徐吉军研究员为副主任,拨出数百万元,组织编写《南宋史丛书》50册。2005年与2006年、2008年,已召开过三次“南宋史研讨会”,2008年的会议还是国际研讨会。《南宋史丛书》已交稿一半以上,预计近两年内将由人民出版社与上海古籍出版社出齐。这是南宋史乃至宋史的一大盛事,也是迄今仅见的地方政府大手笔。2008年12月29日,为已出版的25部书籍,举行了《南宋史丛书》首发仪式。这25部书是:何忠礼《南宋政治史》(46万字),粟品孝《南宋军事史》(47.3万字),何俊、范立舟《南宋思想史》(46.6万字),苗春德、赵国权《南宋教育史》(39.6万字),葛金芳《南宋手工业史》(45.1万字),张锦鹏《南宋交通史》(40.7万字),吴松弟《南宋人口史》(36.7万字),杨倩描《南宋宗教史》(40万字),罗炳良《南宋史学史》(40万字),龚延明《岳飞研究》(38万字),韩酉山《秦桧研究》(40万字),姜青青《马扩研究》(35万字),邹志方《陆游研究》(40万字),束景南《朱熹研究》(35万字),邢舒绪《陆九渊研究》(25万字),辛更儒《辛弃疾研究》(38万字),周梦江、陈凡男《叶適研究》(30万字),张金岭《宋理宗研究》(30万字),俞兆鹏、俞晖《文天祥研究》(30万字),徐吉军《南宋都城临安》(53.2万字),唐俊杰、杜正贤《南宋临安城考古》(16.5万字),顾志兴《南宋临安典籍文化》(29.3万字),邓禾颖、唐俊杰《南宋官窑》(21万字),以上共843万字;杭州市社会科学院南宋史研究中心编《南宋史研究论丛》(上、下),上册33篇,下册34篇,共101万字。
  上述这些丛书的出版,大大推进了宋史研究的发展,其功甚伟。
  下面分三个时期,介绍一下宋史研究的进展情况与研究队伍的分布。
  (二)前期(1978—1987年),第一个10年
  1.总说
  第一个10年,大陆的宋史研究大致还在恢复与积聚阶段,其最大事件便是中国宋史研究会的成立和《宋史研究通讯》的编纂发行,使大陆宋史学者有了自己的组织,有了交流与交锋的平台。但1987年年会以后,曾有5年间未能举行年会,《宋史研究通讯》也惨淡经营,举步维艰,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宋史研究会的窘境。
  据不完全统计,这10年间大陆已出版的有关宋史的专著达70部以上,总字数超过1000万。在报刊上发表的宋史研究论文逐年增多,从1978年的80余篇,到1987年的400篇以上,总计超过3000篇。字数超过1500万。宋史研究会编行的年会论文集《宋史研究论文集》,这一阶段出版3本,中州书画社出版了《宋史论集》,中华书局出版了《宋辽金史论丛》第1辑,浙江古籍出版社出版了《宋史研究集刊》,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了《沈括研究》,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资治通鉴丛论》,共约167万字。从这些数字看,与文革前17年对比,宋史研究可说是空前的繁荣。
  断代史著作也出版了几部,如周宝珠、陈振的《简明宋史》、洪焕椿的《宋辽夏金史话》、杨树森、穆鸿利的《辽宋夏金元史》、吴泰的《宋朝史话》,如果再加上《中国通史》第5至7册和《中国史稿》第5册,则已有6部宋史或宋辽夏金元史专著,还有《中国历史大辞典》宋史卷。此外,还有一批宋代的专史著作问世,如《宋明理学史》、《宋代社会研究》、《宋元时期的海外贸易》、《宋代说书史》、《宋元佛教》、《唐宋词通论》、《宋词散论》、《宋朝兵制初探》、《宋代经济史》、《宋代四川经济述论》等。
  宋代史籍的整理出版工作,也有很大进展。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点校本陆续出版,《通志》、《文献通考》等大部头史籍也已影印出版。中华书局与上海古籍出版社编行的《唐宋史料笔记丛刊》、《宋元笔记丛书》,也已出版了10多种。不少宋人文集和其他宋代史籍如《宋宰辅编年录》、《元丰九域志》等书也已整理出版,为治宋史者提供了便利,促进了宋史研究工作。专题史料汇编,近年来则有胡昭曦等人的《宋末四川战争史料选编》(57.2万字)、汤开建、刘建丽的《宋代吐蕃史料集(一)》(55.4万字)等出版。
  这一时期,宋史研究虽然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现状尚不能令人满意,有很多缺陷与不足,面临着开拓与深入的艰巨任务。从宏观来说,多卷本《宋史》的编纂工作,迄今尚未提上议事日程;从微观来说,宋代的专史研究不足,还有很多空白点,即或是热点问题,也还需深入。
  宋史研究中,有几个热点:一是经济,包括户等和阶级构成、客户问题、租佃制、地租、差役、户口等问题,每次年会中,总有半数已上是这方面的论文;二是王安石变法与熙丰、元祐党争,包括王安石、司马光、苏轼等人物,可称年年有论文,专著不断出;三是两宋之交的和战问题,岳飞、张浚、秦桧、辛弃疾等人物;四是宋初的改革与统一,包括太祖、太宗、赵普、杨家将等人物;五是三次农民起义:王小波、李顺,宋江、方腊,钟相、杨幺,但近年来已趋向冷落;六是宋蒙战争,包括文天祥等人物。这六方面的论著,占已刊行宋史研究论著的大半。除此而外的两宋历史,则研究不多,甚或空白。如北宋仁宗朝的历史,除庆历新政外,尚少研究;北宋中期的重要政治人物韩琦、富弼,几乎还没有什么研究;北宋后40年的政治与经济状况,也少有人涉足;南宋除一头一尾外,其余时期的研究也不多。又如两宋政治史、军事史、文化史、科技史等专史著作,仍付阙如。如果没有对北宋初年到南宋末年的分段详尽研究,没有从政治、军事、经济、文化、科技等方面的专门研究,是很难把握两宋历史全貌的,从而也就不可能有多卷本《宋史》的问世。因此,不把目光局限于热点问题研究,多做些“垦荒”工作,多进行一些专题的或专门史的微观或中观研究,是非常必要的,由此,宋史研究也许能有突破性进展。
  在众多的宋史研究论文中,炒冷饭的重复之作时有所见,不认真读书而故作惊人之语的亦大有人在。因此,重视研究信息,提倡严谨的学风,是非常有需要的。宋史研究中,有不少传统的流行观点,如理学统治论、相权削弱论、对土地政策的非议、对某些人物的评论等,占据统治地位长达数十年,仔细考查起来,却都不尽然,甚至南辕北辙。不循于旧说,不慑于权威,实事求是地考察研究,才能比较真实地反映历史全貌。为此,应当提倡学术争辩,提倡观点交锋,才能越辩越明。80年代初,在讨论宋江问题时,曾各抒己见、激烈争论。遗憾的是,这种现象还不多见。
  宋代史籍,虽然在长时期中历经战火、天灾及人为的毁损,但存留至今者仍可谓汗牛充栋,不胜其览。也正因此,对宋代史籍还没有足够的重视。现存的宋代文集、笔记、小说等著作到底有多少,迄今仍是未知数,无法确知。这些著作已整理或印行者,还只是一小部分。编辑宋人著作书目提要,整理、介绍、出版宋人著作,势在当行,尚需努力。这是宋史研究进一步开拓和深入的需要。
  “宋代是一个值得重视的朝代。从政治制度、学术思想、民族文化心理等方面讲,对近代乃至现代中国的影响,宋代恐怕是其他朝代所不能比拟的。因此,研究并弄清宋代制度、思想、文化等方面的历史状况,不仅可以提供历史的借鉴,而且有助于我们理解和认识近、现代的中国。从这点上讲,以往宋史研究的成果还不够深入,还没有能起到应有的作用。与其他断代史的研究比较,宋史研究略嫌沉闷,不大活跃,甚至可以说比较刻板,思维方式比较陈旧,因而阻碍了宋史研究的发展,迄今尚未出现大的突破。这些问题,是值得宋史学界深思的。”笔者在1988年写下的这段话,今天看来,仍是有针对性的。
  1988年以前的10年间,宋史研究论著的出版数量还不多,其作者也主要是文革前的老中青作者,80年代后毕业的研究生尚在积蓄力量,晋升职称,争取住房。出版的著作中,也是以个人文集或旧作修订为主,如陈乐素先生的《求是集》,聂崇岐先生的《宋史丛考》,漆侠先生的《求实集》,华山先生的《宋史论集》,关履权先生的《两宋史论》,邓广铭先生的《岳飞传》。徐规先生《王禹偁事迹著作编年》,关履权先生《宋代广州的海外贸易》,吴泰、陈高华先生的《宋元时期的海外贸易》等书,则是作者积多年之力而为的力作。而朱瑞熙先生的《宋代社会研究》,涉及面广,论点新颖,但分量较小,今天看来,也嫌单薄,更像是论纲。
  2.第一阶段:1978-1982
  第一个10年,又可分为前后两个阶段,自1978年至1982年为第一个阶段。
  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帮”,1977年宣告“文革”结束。饱受摧残的宋史研究,从浩劫中复苏,慢慢地开始恢复元气,1978年,开始招收研究生。当时,招收宋史方向研究生的单位有:北京大学邓广铭,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陈乐素,杭州大学陈乐素、徐规,开封师院张秉仁,上海师院程应镠等5处,成为“文革”后最早培养宋史研究人才的地方。1979年秋天,在开封师院召开了“《简明宋史》审稿会”,宋史学界的隽彦,一时齐聚开封。这是一次重要的学术会议,不仅直接促成了大陆1949年以后第一部断代宋史《简明宋史》的出版,更重要的是,完成了宋史研究会的准备工作,确定于1980年在上海师院举行“中国宋史研究会成立大会”。
  1980年10月,“中国宋史研究会成立大会暨第1届年会”在上海师院(今上海师大)举行,与会代表60多人。在会上,正式成立了中国宋史研究会,选举邓广铭为会长,陈乐素为副会长,程应镠为秘书长,理事13人。秘书处设在上海师院。这种组织形式,反映了当时宋史研究的格局。从此,大陆宋史学者有了自己的学术组织,开始了正常的学术活动。会后,由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了会议论文集。
  1982年10月,在郑州举行了第2届年会,由河南省社科院承办,与会者达80多人。会后,由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论文集。
  1984年10月,在杭州举行了第3届年会,由杭州大学历史系承办,100多人参加了会议。会后,由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论文集。
  1987年9月,在石家庄举行了第4届年会。由河北大学承办,与会代表107人,会后,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论文集。此次会议上,对宋史研究会理事会进行了增补,由于程序的不当,引发了争议。此次会后,宋史研究会的正副会长如下:会长:邓广铭,副会长:陈乐素、徐规、郦家驹、漆侠、乔幼梅、朱瑞熙、王曾瑜,秘书长仍为程应镠,理事共15人。会后,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论文集。
  邓广铭先生1949年以后一直在北京大学执掌教席,此时任北京大学历史系主任,中国史学会主席团五主席之一。他发表了一系列有关王安石、岳飞及其他方面的论文,并最终修订出版了《王安石》、《岳飞传》两书。北京大学又是大陆在“文革”后最早招收宋史博士生的单位。邓广铭还与程应镠一道,在此时主持编纂了第一部大型工具书《中国历史大辞典•宋史卷》,并在80年代完成出版。邓广铭先生于1979年招收了宋史研究生张希清等人。1982年开始招收博士生。
  陈乐素先生于1975年被强迫退休后,一直寓居杭州,进行《宋史艺文志考证》的修订工作。1978年,他在杭州大学复职,出任历史系教授,被推选为浙江省历史学会会长,同时,又被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聘为兼任研究员,故同时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与杭州大学两处招收研究生。在历史研究所招收的研究生是张其凡,在杭州大学招收了何忠礼、周生春、孙云清、翁福清等4人。他在杭州大学建立了宋史研究室,当时成员主要有:徐规、倪士毅、梁太济、龚延明等人。1979年,陈乐素南下广州,在暨南大学建立宋史研究室,徐规继任杭州大学宋史研究室主任。徐规先生是张荫麟、陈乐素先生的及门高弟,他在五六十年代经历坎坷,发文不多。“文革”后,接连刊出《陈亮永嘉之行及其与永嘉事功学派的关系》、《沈括生卒年问题的再探索》(1977年)、《朱仙镇之役与岳飞班师考辨》、《南宋绍兴十年前后“内外大军”人数考》(1978年)、《沈括“官于宛丘”献疑》(1979年)等文,1982年,更出版《王禹偁事迹著作编年》,获日本宋史权威周藤吉之的高度赞扬,从此奠定其在宋史学界的地位。他主持下的杭州大学宋史研究室成为大陆宋史研究的重要基地之一。
  程应镠(1916—1994年),江西新建人,早年从事魏晋南北朝史研究,有一段坎坷的经历,“哀乐中年感逝川”。“文革”后,他在上海师院任职,1979年,出任恢复后的中国史学会副秘书长。当时,上海师院与华东师大共同承担点校整理李焘《续资治通鉴长编》一书的任务。1978年,在程应镠的主持下,上海师院历史系和古籍研究所招收了宋史研究生,包括:吕友仁、李伟国、萧鲁阳、俞宗宪、朱杰人、王松龄等人;聚集起一批从事宋代文史研究的学者,主要有:郑世刚、许沛藻、金圆、孙菊园、裴汝诚等人。他是《宋史》和《续资治通鉴长编》两部大型史籍校点整理的主要组织者和定稿人,他与邓广铭共同担任主编,自70年代末开始编纂《中国历史大辞典•宋史卷》。他担任宋史研究会秘书长后,为研究会的发展壮大呕心沥血,付出了大量劳动。继张家驹先生之后,程应镠发展壮大了上海师院的宋史研究队伍,使其成为大陆宋史研究的重要基地之一。
  开封师院历史系,是“文革”后大陆最早招收宋史研究生的院校之一。张秉仁先生(1910—1994年)主持的宋史研究室,有王云海、姚瀛艇、周宝珠等人。加上《史学月刊》杂志与河南省社科院历史研究所(有陈振)当时都设在开封师院,这里也成为宋史研究的基地之一。1978年,以张秉仁先生的名义,招收了宋史研究生,有穆朝庆、魏天安、刘坤太、张德宗等人。在发起十院校共同编写《中国古代史》教材后,开封师院历史系与河南社科院历史所又在此时开始共同编写《简明宋史》一书,以填补大陆宋代断代史之空缺。此书于1985年由人民出版社出版,署名:周宝珠、陈振主编,约46万字。
  在这一时期,发表论文的,除邓广铭、陈乐素、徐规、漆侠、吴天墀、朱瑞熙、周宝珠、关履权、陈守忠、李蔚、柯昌基、胡昭曦、万绳楠、杨国宜、王云海、程溯洛、苏金源、李春圃、张邦炜、赵俪生、裴汝诚、杨德泉、汪槐龄、沈起炜等五六十年代已刊发论文者外,也有少数新人出现,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乃是同毕业于北京大学、同服务于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吴泰、王曾瑜二人。吴泰大学时受教于邓广铭先生,毕业后又成为陈乐素先生的研究生,他在这一时期成为宋史研究的风云人物,在这一时期的几个热门话题上,他都发表过重要意见。关于宋江问题的争论,他是首先挑起论战的一方主将,他又较早地提出为岳飞恢复名誉。惜乎他英年早逝于80年代中期,连副研究员也未评上,不免令人扼腕。王曾瑜在“文革”中苦读《宋会要》而出名,在这一时期,他发表了一系列水平较高的论文。还有,与朱瑞熙是同学的蒙文通高足贾大泉,也在此时开始刊发论文。1980年中国宋史研究会成立,最年轻的与会者,是41岁的王曾瑜。这一时期宋史研究队伍的年龄,可见一斑。
  这一时期的宋史研究,从批判“四人帮”谬论开始,逐步扩及宋史研究的多个领域。其热门课题,主要有四个:①宋江问题,②岳飞问题,③农民起义,④王安石变法,论文也大多集中于这四个课题。
  1978年6月8日,吴泰在《光明日报》发表了《历史上的宋江是不是投降派》一文。接着,邓广铭、李培浩在6月29日的《光明日报》上发表《历史上宋江的面貌》一文,在当年《社会科学战线》第2期发表《历史上的宋江不是投降派》一文。有关宋江问题的大论战由此展开,历时约4年之久,成为大陆宋史学界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一道风景线。吴泰毕业于北京大学,曾受教于邓广铭先生,故而这场论战被有些人称为“学生与老师的论战”,引人注目,得到当时整个史学界的关注。
  有关宋江问题的争论由来已久,40年代,余嘉锡先生撰《宋江三十六人考》,认为宋江投降了宋廷;50年代,张政烺撰《宋江考》,以1939年出土的《折可存墓志铭》为据,认为宋江之降是诈降,并且未征方腊。但是,客观地讲,70年代末的论战并非余、张之争的继续,而是“文革”后期评《水浒》运动的馀音,所以争论的问题“历史上的宋江是不是投降派?”“历史上的宋江是否征方腊?”也带有浓厚的“文革”中评《水浒》运动的风格。
  吴泰继《历史上的宋江是不是投降派》之后,在1979年第2期《中国史研究》上又发表《再论宋江的几个问题》一文,坚持认为历史上的宋江是投降派,打过方腊。北郭在1979年第4期《北方论丛》发表《历史上的宋江是投降派》一文,观点与吴泰一致。邓广铭等人则在1978年8月29日《光明日报》上发表《再论历史上的宋江不是投降派》,在1980年第1期《社会科学战线》发表《就有关宋江是否投降、是否打方腊的一些史料的使用和鉴定问题答张国光君》,坚持认为历史上的宋江不是投降派,没有打过方腊。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针锋相对,引发了史学界的极大兴趣,很多人撰文参加讨论,但是双方各执一词,互不相服,虽然发表了几十篇文章,但仍未解决问题。1981年第1期《中华文史论丛》,发表了马泰来《从李若水的〈捕盗偶成〉诗论历史上的宋江》一文,该文据李若水的《捕盗偶成》诗(《忠愍集》卷2),认为这是当时人记载,铁证如山,证明宋江确曾投降。邓广铭先生看到马泰来之文后,于1982年第4期《中华文史论丛》发表《关于宋江的投降与征方腊问题》一文,承认宋江确曾投降,但仍否认宋江打过方腊。至此,大论战暂告结束,宋江投降,遂成定论,但宋江是否打过方腊,则仍无定论。时过境迁,此后这个问题日渐淡出人们视野,不见有人提起了。
  在70年代末80年代初,岳飞是宋史研究中的另一个热门话题。1978年6月,杭州大学在陈乐素主持下,召开学术讨论会,座谈岳飞的评价问题。这是针对“评法批儒”中对岳飞的贬低和攻击而进行的拨乱反正。一时间,有关岳飞的论文充斥报刊,其中主要有:倪士毅等《论岳飞》(1978年),吴泰《应该恢复岳飞的历史地位》(1979年),徐渭平《论民族英雄岳飞》(1979年),史平《略论民族英雄岳飞》(1979年),周宝珠《岳飞冤狱及其平反昭雪前后的斗争》(1979年),汪槐龄《论岳飞的爱国主义》(1979年),邓广铭《“黄龙痛饮”考释》(1979年)、《〈鄂王行实编年〉所记朱仙镇之捷及有关岳飞奉诏班师诸事考辨》(1980年)、《岳飞的〈满江红〉词不是伪作》(1981年)、《论秦桧是杀害岳飞的元凶》(1981年)、《关于岳飞的几个问题》(1981年)、《再论岳飞的〈满江红〉词不是伪作》(1982年)、《八百四十年前的一桩大冤案〈岳飞惨遭杀害始末〉》(1982年)、《绍兴八九年内秦桧的卖国降敌和岳飞的坚决反抗》(1982年),王曾瑜《岳飞之死》、《岳飞几次北伐的考证》(均1979年)、《关于岳飞的家世》(1980年)、《岳家军的兵力和编制》(1981年)、《岳飞第一次北伐的考证》(1981年),王继烈《评岳飞的忠君思想》(1980年),蔡栋《〈岳氏宗谱〉和岳飞后代》(1980年),王瑞来《历史上的岳飞与小说中的岳飞》(1981年),豫嵩《关于岳飞的评价问题》(1981年),龚延明《也评岳飞的忠君思想》(1981年),张云霄《岳飞与赵构的斗争》(1982年),刘大有《吴玠与岳飞》(1982年)等。龚延明出版了专著《岳飞》(1980年),邓广铭出版了增订本《岳飞传》(1982年),王曾瑜出版了《岳飞新传》(1982年)。这时的岳飞研究,主要还是着眼于为岳飞恢复名誉,拨“文革”之乱而反之正。由于岳飞的地位和影响,此问题以后一直有人从事研究,还在杭州成立了由徐规先生担任会长的中国岳飞研究会,召开过多次国内与国际研讨会。
  在这一时期,有关宋代农民起义的研究仍是热点。著作有白钢《〈钟相杨幺佚事〉及其史料价值》(1978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的《王小波李顺起义考述》(1978年),四川大学历史系编《王小波李顺起义史料汇编》(1978年),杨渭生《方腊起义》(1980年),安徽师大历史系《方腊起义研究》(1980年),白钢、向祥海《钟相杨幺起义始末》(1980年)等。《中国农民战争史论丛》也应运而出,1979年至1982年间共出了4辑,其中有关宋代的文章有16篇之多。论文则有:邱鸣皋《略论方腊起义的社会背景》(1977年)、《方腊起义大事记略》(1977年),雏飞《谈谈方腊起义的口号问题》(1978年),吴泰《关于方腊评价的若干问题》(1979年),陈振《方腊起义研究中的几个问题》(1979年),杨渭生《〈容斋逸史〉献疑》(1979年),朱瑞熙《论方腊起义与摩尼教的关系》(1979年),陈得芝《关于方腊的所谓“漆园誓师”》(1979年),朱瑞熙《“三面保义”辨》(1980年),吴泰《方腊出身问题考辨》(1980年),李祖德《曾敏行的〈独醒杂志〉与方腊起义》(1980年),李裕民《方腊起义新考》(1980年),杨渭生《关于方腊起义若干问题的再探索》(1980年),张海鹏、杨国宜《方腊研究中几个问题的商榷》(1980年),朱瑞熙《关于〈容斋逸史〉的作者》(1981年),王冠倬《方腊起义军攻占州县考》(1981年),白钢《“圣公”考》(1981年),邱鸣皋《有关方腊的一则资料的辨正》(1981年)。朱瑞熙《北宋王小波、李顺起义的几个问题》(1979年),吴天墀《王小波李顺起义为什么在川西地区发生》(1979年),周子云《王小波、李顺里贯起义发祥地考辨》(1979年),阎邦本《关于王小波李顺起义的几个问题》(1980年),鲁阳《王小波李顺起义的起因是“贩茶失职”吗》(1980年),杨继忠《〈老学庵笔记〉中王小波“自言”的两个问题》(1981年)。郑从周《谈钟相杨幺起义的特点》(1979年),李文彬《“车船”、“拍竿”及“木老鸦”考》(1981年),曹典礼《钟相起义事略》(1981年)。三大起义之外的有关文章有:陈守忠《试论北宋初年四川地区的士兵暴动和农民起义》(1978年),关履权《宋代的茶禁和茶户、茶贩的反抗斗争》(1978年),张明福《试论北宋庆历年间的兵变》(1980年),向祥海《范汝为起义简论》(1980年),裴汝诚《关于李金起义的几个问题》(1980年),温岭(陈高华)《南宋末年江西建昌的佃户暴动》(1981年),李文彬《南宋李接起义》(1981年)等。在这几年间,农民起义的研究承接解放后的研究馀绪,热闹非凡,争论颇多,形成一个高潮,并且成立了中国农民起义研究会。但进入八十年代后,日渐衰微,研究者也日逐减少,中国农民起义研究会的活动,也最终停止了。
  在“文革”时的“评法批儒”中,被认定为“法家”的王安石,风光热闹地被讨论研究着,有关文章十分之多。邓广铭的《王安石》一书,也有幸在1975年改写后出版。“文革”结束后,王安石问题在一段时间内仍是热门。《文史哲》1977年第4期发表了吴泰《关于王安石变法的几个问题——驳“四人帮”及其喉舌散布的一些谬论》、朱瑞熙《四人帮歪曲王安石变法历史的险恶用心》两文,1977年12月8日《光明日报》,发表了吴泰《王安石的历史遭遇和四人帮的罪恶用心》一文,由此揭开了在王安石问题上拨乱反正的一页。其后,谷霁光有《王安石变法与商品经济》(1978年),裴汝诚有《关于〈王安石变法与商品经济〉的通信》(1978年),邓广铭有《从一篇黑文看罗思鼎们对宋史和王安石变法的懵懂无知——对〈从王安石变法看儒法论战的演变〉的批判》(1978年),颜中其《王安石变法同北宋封建社会各阶级的利害关系》(1979年)、任奇正《吏治改革的妥协性是王安石变法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1979年)等文相继刊发。1980年,王曾瑜在《中国社会科学》第3期刊出《王安石变法简论》一文,洋洋数万言,全面否定了王安石变法,引人注目。1980年发表的有关王安石的论文还有:姜国柱《论王安石》,陈守忠《王安石变法与熙河之役》,李之勤《熙宁年间宋辽河东边界交涉研究——王安石弃地数百里说质疑》、《最早诬蔑王安石弃地的不是邵伯温而是苏辙》,杨渭生《王安石在鄞县的事迹考略》,谷霁光、谷远峰《王安石经济思想若干问题试析》,林岑《略论沈括与王安石的关系》等。其后,有关王安石的研究转入了正常轨道,仍然是宋史研究的热门课题,以此为硕士课题者不少。但是,角度、深度与评价都有了较大变化,更加贴近历史实际。
  除上述四大热门课题外,发表的论文有研究宋代社会经济特别是租佃制的发展的,有研究宋代人物如宋太祖、赵普、韩侂胄、司马光、朱熹、范仲淹、曲端、余玠、杨家将等人的,还有研究宋金战争的,但比起四大热门来说,还嫌得薄弱与不足。
  总起来说,这一阶段,虽只有四五年时间,但论文数量与研究者数量相比的话,是相当惊人的,这是对文革时期“万马齐喑”局面的一种反动,对重获学术研究权力的一种兴奋。这一时期的学术活动,是其后学术发展的先声,是我们应当记住的。
  3.第二阶段:1982—1987年
  第二阶段自1982年至1987年。
  第一个10年中,宋史研究最重大的事件,莫过于宋史人才的培养与中国宋史研究会的成立壮大。
  1981年,“文革”后第一批招收的研究生毕业,开始进入宋史研究队伍。这一批人后来大多成为宋史研究的骨干力量,如兰州大学的葛金芳,杭州大学的何忠礼、周生春,中国社科院的张其凡、上海师院的萧鲁阳、李伟国、吕友仁、朱杰人、俞宗宪,开封师院的魏天安、穆朝庆、刘坤太、张德宗等人。自此以后,每年都有研究生毕业,宋史研究队伍不断有新鲜血液输入,使宋史研究的队伍日益扩大。
  据国务院学位办公室的统计,1987年,历史学分为14个专业,全国有权授予博士的学科、专业点共计67个,导师115人。其中,中国古代史中有博士点17个,为各专业之首(其他专业均不到10个),导师37人(其他专业最多15人)。专门史有博士点8个,导师9人。这些博士点和导师中,招收宋史方向博士生的导师有中国古代史的北京大学邓广铭,河北大学漆侠,杭州大学徐规,专门史(唐宋经济史)的云南大学的李埏。共计4个点4名导师而已。这10年间,宋史的博士点基本没有增加。
  在这10年间,大陆宋史研究的队伍已增多达几百人之多,宋史研究的基地分布南北各省市。
  北京大学的邓广铭先生,在80年代创建了北大中国中古史研究中心,成为宋史研究的重要基地。邓广铭在1982年率先招收了宋史的博士生,其后又招收了5届,培养出周生春(1982级)、杨若薇(1983级)、陈植锷(1984级)、包伟民(1985级)、罗家祥(1986级)等5位博士。他治史强调基本训练,将“年代、地理、职官、目录”作为研究中国古代史的“四把钥匙”。邓广铭治史勇于创新,敢于以精微的论证,推翻前人的定论,无论是他对岳飞、辛弃疾、陈亮等的研究,还是对《宋史》的《职官志》和《刑法志》的考正,都反映了这种特点,他对辛弃疾的研究,更是实现了传记、年谱、词与诗文的完整组合。他校点增订了《陈亮集》(1987年),与张希清合作校点了《涑水记闻》(1989年),还著有《陈龙川传》、《韩世忠年谱》、《辛稼轩年谱》、《辛弃疾(稼轩)传》、《稼轩词编年笺注》、《稼轩诗文抄存》、《岳飞传》(增订本,1983年)邓广铭不愧是八九十年代宋史学界的领袖人物。
  暨南大学的陈乐素先生,在南下广州后,研究方向转移到宋元明清文化史和岭南地方史上,先后发表了《流放岭南的元祐党人》(1982年)、《珠玑巷史事》(1982年)、《袁本与衢本〈郡斋读书志〉》(1983年)、《桂林石刻〈元祐党籍〉》(1983年)、《略论〈直斋书录解题〉》(1984年)、《北宋国家的古籍整理印行事业及其历史意义》(1988年)等论文。他平生的论著,大半都汇编为《求是集》第一、二集(1986年、1984年)。1984年,陈乐素在宋史研究室的基础上,为暨南大学创办了古籍研究所(又名中国文化史籍研究所),先后招收了三批宋史研究生。陈乐素治史,从目录学入手,以文献学、校勘学、避讳学、史料学、年代学等为基础,强调版本目录与考据,主张“脑、手、笔、腿四勤”,以“时、地、人、事”为“治史四要”。他每有著述,必先搜集大量史料,进行考订、分析、取舍,然后据以成文;继而又以文稿广事商榷,征求意见,几经删改,方肯刊布,因此,其论著考订精审,言而有据,素称严谨。他对《三朝北盟会编》及其作者徐梦莘的研究,对宋代著名目录学家晁公武、陈振孙及其著作《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的研究,尤其是对《宋史艺文志》五十年的考证研究,都获得了极有价值的成果。暨南大学古籍研究所研究宋史的还有常绍温、杨芷华、张其凡等人。
  广州地区从事宋史研究的,还有华南师大的关履权、王棣、高美玲等人,中山大学的曾琼碧等人,广东省社科院历史所的袁征等。关履权(1918—1997年)招收过几届宋史研究生,王棣是他的第一个弟子,1980年入学。关履权出版了《两宋史论》(1983年)一书,还发表了不少论文。曾琼碧出版了《千古罪人秦桧》一书(1984年),发表了经济史论文十多篇,她也招收过宋史研究生。
  上海师大(上海师院改名)的程应镠先生,出版了《司马光新传》、《范仲淹新传》等宋史方面的专著。80年代后期,朱瑞熙调入上海师大。这一阶段,由于程应镠先生是秘书长,故宋史研究会设在上海师大,具体工作由范荧负责。上海师大从事宋史研究的,还有郑世刚、许沛藻、虞云国、戴建国、顾吉辰、范荧、汤勤福等人。
  杭州大学(原为浙江大学文理学院,1998年又并回浙大)的徐规先生,后来担任了宋史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岳飞研究会会长。徐规,浙江平阳人,生于1920年,1946年以《宋代妇女的地位》获文学硕士学位。他于1986年被批准为博士生导师,但在头一个十年中尚未招生。杭州大学也成为培养宋史研究人才的重要基地之一,其成员有:杨渭生、梁太济、何忠礼、龚延明、包伟民等人。1985年,杭大宋史研究室编辑出版了《沈括研究》一书,汇集了相关论文18篇。徐规还主编了两集由杭大宋史研究室编的《宋史研究集刊》,分别在1986年和1988年出版。他还发表了有关宋代文献订误的论文19篇,有关宋代人物、史事考评的论文约20篇。
  杭州与浙江从事宋史研究的还有:浙江大学的周生春,杭州师院的林正秋,浙江师大的方如金、陈国灿,温州师院的周梦江等人。
  河北大学的漆侠先生(1923—2001年),1979年定为教授。他创建了河北大学历史研究所,其成员有郭东旭、高树林等人。1983年被批准为中国古代史专业的博士点,是河北省第一个博士点。1985年,他开始招收宋史博士生袁征,1987年,程民生、李华瑞来攻读博士学位。这一阶段,漆侠先生处毕业的博士生仅1988年的袁征1人。漆侠的研究领域一度以农民战争史为重点,曾担任过中国农民战争史研究会理事长。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他的研究以宋史为重点,主要集中于宋代经济史的研究。作为国家重点课题“中国古代经济史断代研究”之五的《宋代经济史》上下册,于1987年和1988年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全书合共90馀万字,是迄今为止份量最大的宋代经济史研究专著。
  李埏先生(1914—2008年),云南路南人,生于1914年,1940年毕业于西南联大。曾入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师从向达、姚从吾,攻读宋史。1943年起,即在云南大学历史系教学。他是张荫麟先生最为赏识的学生之一,长期从事中国经济史的研究与教学工作。1982年,他在云南大学建立了全国第一个封建经济史研究室,1983年,成为中国经济史的博士生导师。李埏的研究,以唐宋经济为主。1986年,他出版了自选论文集《中国封建经济史论集》。
  四川大学也是大陆宋史研究的重要基地之一,亦是培养宋史博士生的单位之一。吴天墀先生是宋史研究的前辈之一,他生于1913年,别名浦帆,四川万县人。1938年毕业于四川大学历史系。三四十年代即有《宋儒之风操与理性主义》(1939年)、《王安石性格及变法是非》(1939年)、《张詠治蜀事辑》(1940年)、《烛影斧声传疑》(1941年)等文发表。1980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他的《西夏史稿》一书,并于1983年出版了增订本。80年代时,他与徐中舒先生共同指导宋史博士生,1985年,招收了蔡崇榜、刘复生为博士生,蔡于1988年毕业,刘于1990年毕业。
  自80年代以来,胡昭曦及其硕士生们,即集中精力于晚宋史、宋蒙(元)关系史的研究,出版了《宋蒙(元)关系研究》与《宋蒙(元)关系史》两部书稿,成为晚宋史研究的中心。四川大学的古籍整理研究所,在曾枣庄和刘琳的主持下,从事《全宋文》的编纂整理,并于20世纪90年代完成。曾枣庄有《苏轼评传》(1982年)、《苏洵评传》(1983年)等著作。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贾大泉,乃蒙文通高足,有专著《宋代四川经济述论》等。这样,成都便成为雄居西南的大陆宋史研究的重镇。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宋辽金元研究室,一度十分兴盛,80年代时,有郦家驹、朱家源、王曾瑜、陈智超、吴泰、郭正忠等专攻宋史者。郦家驹在20世纪40年代与50年代先后在成都、北京受业于蒙文通先生,80年代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副所长,他发表了《试论韩侂胄评价的若干问题》(1981年)、《北宋时期的弊政和改革》(1983年)、《两宋时期土地所有权的转移》(1988年)等文,又是《中国史稿》第五册的主要作者之一。虽然由于担任行政工作,发表的论文不多,但他在中国宋史研究会成立与发展过程中发挥了积极的重要作用。吴泰掀起了关于宋江、岳飞等方面的大讨论,名震一时。惜乎在80年代即英年早逝。王曾瑜关于政治、军事、经济方面的论文,朱家源关于经济方面的论文,陈高华、吴泰《宋元时期的海外贸易》、郭正忠关于盐业与经济方面的论文,都有举足轻重之份量。
  河南是北宋首都开封所在省份,也是宋史研究的重要基地之一。河南大学(前身是开封师院,改河南师大,再改今名)在文革后是第一批招收宋史硕士生的单位之一。由河南地区学者周宝珠、陈振主编的《简明宋史》(1985年)一书,是大陆第一部断代宋史专著。这一阶段,河南地区的宋史研究者主要集中于两处:河南大学与河南省社科院历史所。河南大学宋史研究室,由张秉仁先生创建,后发展为历史研究所,其成员,老一辈的有王云海、姚瀛艇,中青年多为河北大学的博士,如苗书梅、贾玉英等人,还有张德宗等人;该校历史系研究宋史者有周宝珠、程民生、刘坤太等人。在郑州的河南社科院,则有任崇岳、魏天安、穆朝庆、萧鲁阳等人。
  武汉地区高校云集,也有不少宋史研究者。华中师大较早招收宋史研究生,由王瑞明先生指导。其高足罗家祥,硕士学业毕业后,又师从邓广铭先生攻读博士三年。华中师大从事宋史研究的还有张全明等人。武汉大学李涵女士(1922—2008年),江苏江阴人,生于北京,1947年毕业于燕京大学历史系,1954年到武汉大学任教,是著名宋辽金元史学家。在70年代末即招收了宋史硕士生。她与刘经华合著了《范仲淹传》,并发表了不少论文。其研究生杨果女士,研究宋代官制颇有成就,硕士论文是研究宋代翰林学士的。毕业于武汉大学的韩茂莉,现在北京大学工作,著有《宋代农业地理》一书。湖北大学的葛金芳,是赵俪生的弟子,以研究宋代经济史为主,著有《宋辽夏金经济研析》等书。
  辽宁大学的陈光崇先生,乃陈乐素先生弟子,从事史学史研究,发表了《欧阳修的史学》、《资治通鉴述论》等有关宋代史学的文章。他在80年代初招收的学生杨若薇、赵俊等人,后来都去攻读博士,小有成就。杨若薇是北大的博士,出自邓广铭门下,以《契丹王朝政治军事制度研究》一书获博士学位,现在香港工作。赵俊是华东师大的博士,出自吴泽门下,现在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学报编辑部从事编辑工作,同时进行史学史研究。
  长春市的东北师大,有李春圃、杨树森、穆鸿利等人治宋史,李春圃是宋史研究会成立时的理事之一,他和吉林大学的苏金源合编有《宋代三次农民起义史料彚编》(1965年)。杨树森则和穆鸿利合编了《辽宋夏金元史》(1986年)。
  (三)中期(1988—1997年),第二个10年
  第二个10年中,先是经过了1989年“北京事件”,有几年的沉寂时期,无论是研究生的招生数量还是史学著作的出版情况,史学论文的发表情况,都有停滞甚或衰微现象。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宋辽金元史研究室,与隋唐五代研究室合并,虽有博士授予权,但这10年内未曾招收过1名宋史博士。即可看做是这10年衰微的一大表现。
  1992年春天,邓小平南巡,发表了重要讲话。1993年“十四届三中全会”提出“市场经济”概念,中国大陆掀起了新一轮的改革开放热潮。1993年,台湾学者10馀人。在宋晞先生带领下,参加在杭州举行的“纪念岳飞诞辰890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1995年,以徐规先生为首,大陆十位宋史学者,赴台北参加“第二届宋史学术研讨会”。宋史研究也在两岸交流的频繁中开始其繁荣的历程,进入下一个新的10年。
  1.宋史研究会的发展
  1992年4月,在开封举行了第5届年会,由河南大学承办,与会代表85人。此次会上,邓广铭先生因年事已高,提出辞职,陈乐素先生已于1990年去世。宋史研究会理事会进行了换届选举,并规定以后每4年改选1次。改选后,宋史研究会理事有17人,会长:漆侠,副会长:徐规、郦家驹、程应镠、朱瑞熙、陈振、胡昭曦、王曾瑜。此次会后,秘书处迁至河北保定的河北大学,《宋史研究通讯》也随秘书处迁至保定出版。大会论文集由河南大学出版社出版。
  1994年6月,在成都举行了第6届年会,由四川大学承办,与会代表90馀人。会后,由河北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论文集。
  1996年 9月,在昆明市举办了第7届年会,由云南大学承办,与会者90多人。在此次年会上,改选了理事会,共选出理事21人,会长仍由漆侠担任,副会长:徐规、李埏、朱瑞熙、胡昭曦、乔幼梅、王曾瑜。会后,由云南民族出版社出版了论文集。
  创建中国宋史研究会的三大巨头,邓广铭于1998年去世,陈乐素于1990年去世,程应镠于1994年去世。活跃于1949年以前的宋史学者,至此已基本退出历史舞台。从1992年宋史研究会理事会改选后,改革开放后毕业的研究生开始进入理事会。1996年的理事会中,已有50后进入。而研究者中,已有60后开始崭露头角。
  2.宋史研究的基地
  这一时期的大陆宋史研究的基地主要有:
  北京大学有中国中古史研究中心,邓广铭任主任,成员有张希清、邓小南等人。1987年以后,邓广铭先生未再招收博士生。他与张希清合作校点了《涑水记闻》(1989年),还著有《北宋政治改革家王安石》(增订本)(1997年)、《岳飞传》(增订本)(1983年),他的单篇论文,在其晚年编为《邓广铭学术论著自选集》(1994年)与《邓广铭治史丛稿》(1997年)。他还有《邓广铭学术文化随笔》(1998年)一书。1997年,在他90寿诞时,为他编辑出版了纪念文集《仰止集》(1999年)。邓广铭不愧是八九十年代宋史学界的领袖人物。1998年,邓广铭先生去世。2006年,出版了《邓广铭全集》,凡10册。
  河北大学有历史研究所,漆侠任所长,成员有:高树林、郭东旭等人。漆侠先生在这一时期培养的博士生有:程民生、李华瑞(1990年毕业,下同)、贾玉英、苗书梅、胡建华(1991年)、高聪明(1993年)、袁一堂(1995年)、刘秋根(1997年)、王菱菱、姜锡东(1998年)等人。1994年,漆侠与乔幼梅合作,完成并出版了“中国古代经济史断代研究”之六《辽夏金经济史》,共38万字。漆侠的已刊论文,大部分编入了《求实集》和《知困集》中。1992年,他出任中国宋史研究会会长。1992年以来,河北大学编辑的《宋史研究丛书》,连续出版了李华瑞的《宋代酒的生产和征榷》、高树林的《元代赋役制度研究》、梁太济的《两宋阶级关系的若干问题》、王曾瑜的《金朝军制》、裴汝诚的《半粟集》等著作,兴旺一时。1998年9月,河北人民出版社还出版了李华瑞的《宋夏关系史》,约36万字。
  杭州大学(原为浙江大学文、理学院,1998年又并回浙江大学),有宋史研究室,徐规任主任,杨渭生任副主任,成员有梁太济、何忠礼、包伟民等人。徐规先后担任了宋史研究会副会长、中国岳飞研究会会长。他自1989年开始招收宋史博士生,至1997年,已有9人毕业,他们是王云裳、安国楼(1992年)、刘伟文(1993年)、祖慧、刘连开、李勇先(1995年)、史继刚、唐代剑(1996年)、范立舟、曹家齐(1997年)等。除唐代剑由梁太济指导外,其他均由徐规指导。杭州大学已成为培养宋史研究人才的重要基地之一。10年来,徐规先生先后完成了《全宋诗•王禹偁诗》、《全宋诗•李焘诗》的点校与辑佚工作,《建炎以来朝野杂记》的校勘与辑佚工作(此书已由中华书局出版),与梁太济等合作完成了《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的整理工作。徐规主持的《宋史补正》工作,被列为浙江省哲学社会科学“七五”规划重点课题,已出版龚延明的《宋史职官志补正》、何忠礼的《宋史选举志补正》、梁太济、包伟民的《宋史食货志补正》三种。1995年,杭州大学宋史研究室编辑了《徐规教授从事教学科研工作五十周年纪念文集》,由杭州大学出版社出版。他的个人全集,命名为《仰素集》,以怀念恩师素痴(张荫麟)、乐素(陈乐素),全书90万字,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5月出版。杭州大学古籍研究所的龚延明、方建新、祖慧,浙江大学人文学院的周生春,也研究宋史。
  杭州与浙江省从事宋史研究的还有:杭州师范学院的林正秋、浙江师范大学的方如金、陈国灿、温州师范学院(现温州大学)的周梦江等人。这一阶段,周梦江出版了《叶適与永嘉学派》(1992年)、《叶適年谱》(1996年)等书。林正秋出版了《宋代生活风俗研究》(1997年)等书。著有《北宋文化史述论》(1992年)的陈植锷,也在杭州大学工作,惜于1994年英年早逝,年方47岁。
  云南大学,有中国经济史研究室,李埏任主任,治宋史的成员有:林文勋、吴晓亮等人。李埏先生培养出博士生14人,治宋史的有林文勋(1991年毕业)、李槐(1992年毕业)、龙登高(1993年毕业)、李桂英(1994年毕业)、黄纯艳(1996年毕业)、吴松(1998年毕业)、孙洪升(1998年毕业)、王文成(2000年毕业)等8人。90年代以来,云南大学出版社连续出版了林文勋的《宋代四川商品经济史研究》与吴晓亮、林文勋主编的《宋代经济史研究》及龙登高的《宋代东南市场研究》等书。因此,云南大学也是培养宋史研究者的重要基地之一。1996年第7届年会即在云南大学召开,李埏先生也于此年被推选为中国宋史研究会副会长。1992年,云南大学历史系编辑出版了《纪念李埏教授从事学术活动五十周年史学论文集》。
  上海师范大学(上海师范学院改名)历史系和古籍所均有宋史学者,程应镠先生是其带头人。1993年,他执教50周年时,其学生将其论文汇编为《流金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出版。1994年,程先生去世。1987年,朱瑞熙自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调入上海师大古籍所,1997年被四川大学聘为兼职博士生导师,1998年开始招收博士生。虽然,1992年时中国宋史研究会秘书处迁往保定市河北大学,但上海师大仍是宋史研究的重要基地之一。其成员还有:郑世刚、许沛藻、顾吉辰、戴建国、虞云国、汤勤福、范荧、程郁等人。上海治宋史者还有上海大学的来可泓,复旦大学的吴松弟、华东师大的裴汝诚、严文儒等人。裴汝诚有《半粟集》(论文集,2000年)。
  四川大学也是大陆宋史研究的重要基地之一,亦是培养宋史博士生的单位之一。1998年9月,四川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吴天墀的文集《吴天墀文史存稿》,42万字。蔡崇榜的博士论文《宋代修史制度研究》与刘复生的博士论文《北宋中期的儒学复兴运动》两书,均已在台湾出版。1993年,胡昭曦成为博士生导师。胡昭曦,四川自贡人,生于1933年,1994年开始招收宋史博士生,至1999年,共招收宋史博士生7人:粟品孝(1997年毕业)、陈廷湘(1997年毕业)、勾承益(1997年毕业)、张金岭(1998年毕业)、张文(2000年毕业)、喻学忠(2002年毕业)、熊瑜(2003年毕业)。蔡崇榜,1996年成为博士生导师,1997年开始招收宋史博士生两人:邹志峰、史江。胡昭曦、刘复生、粟品孝合著了《宋代蜀学研究》一书,1998年4月西南师大出版社出版了《胡昭曦宋史论集》,36.4万字,收文25篇。四川大学在1994年主办了第6届年会。
  四川大学的古籍整理研究所,在曾枣庄的主持下,从事《全宋文》编纂整理的同时,出版了一批宋史研究著作,主要有《现存宋人别集版本目录》、《宋人传记资料索引补编》、《中国地方志宋代人物资料索引》、《现存宋人著述总录》、《宋人年谱集目•宋编宋人年谱选刊》等工具书,刁忠民的《两宋御史中丞考》、王晓波的《寇准年谱》、王智勇的《南宋吴氏家族的兴亡》、舒大刚的《三苏后代研究》、祝尚书的《北宋古文运动发展史》、向以鲜的《超越江湖的诗人——后村研究》、李勇先的《〈舆地纪胜〉研究》等专著。四川师范大学的张邦炜,先后出版了《婚姻与社会(宋代)》(1989年)、《宋代皇亲与政治》(1993年)、《中国封建社会兴亡史•两宋卷》(1996年)等著作,着力于宋代社会生活的研究。这样,成都便继续是雄踞西南的大陆宋史研究的重镇。
  河南大学仍是宋史研究的重要基地之一。河南大学在这10年中第一个主办宋史年会——1992年的第5届年会。近年来,该校出版社出版了“宋代研究丛书”两批:第一批有五本,程民生著《宋代地域经济》、苗春德主编《宋代教育》、王云海主编《宋代司法制度》、姚瀛艇主编《宋代文化史》、周宝珠著《宋代东京研究》;第二批亦有五本, 贾玉英著《宋代监察制度》,苗书梅著《宋代官员选任和管理制度》、周宝珠著《清明上河图与清明上河学》、程民生《宋代地域文化》,王水照主编《宋代文学通论》。在郑州的河南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则有任崇岳、魏天安、穆朝庆、萧鲁阳等人,陈振原来也在此所工作,后调至南京师大。任崇岳是中国社会科学院1981届毕业的研究生,兼治宋元史和民族史,著述颇丰。魏天安是河南大学1981届毕业的研究生,研究宋代经济,有《宋代行会制度史》(1997年)一书。穆朝庆是河南大学1981届毕业的研究生,他在《历史研究》与《中国史研究》等杂志发表过多篇有关人口与经济的论文。萧鲁阳是上海师大1981届毕业的研究生,对宋代文献、思想颇有研究。郑州大学则有徐规先生的博士安国楼,他著有《宋朝周边民族政策研究》一书。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的宋辽金元研究室,一度十分兴盛,进入90年代后,却日渐衰微,连研究室也和隋唐研究室合二为一了,从事宋史研究的名家,仅馀王曾瑜、陈智超两人而已。历史研究所也是招收宋史博士生的单位之一,但1997年以前,未招收过1名宋史博士生。虽然如此,郦家驹《韩酉山<秦桧传>序》(1999年)、王曾瑜的《宋朝阶级结构》(1996年)、陈智超的《解开“宋会要”之谜》(1995年)和《宋会要辑稿续编》、郭正忠的《宋代盐业经济史》和《宋盐管窥》及《三至十四世纪的中国度量衡》等著作,仍有举足轻重之分量,保持着较高的水平,令海内外宋史学界不敢轻视。
  暨南大学的陈乐素先生,发表了《岭南学者梁廷楠》(1990年)等论文,主编了《宋元文史研究》与《历史文献与传统文化》第1集。晚年,他倾注了大半精力,去完成自40年代即已开始的《宋史艺文志考证》的工作,终成初稿。其论著考证精审,言而有据,素称严谨。他对《三朝北盟会编》及其对宋代著名目录学家晁公武、陈振孙及其著作《郡斋读书志》、《直斋书录解题》的研究,尤其是对《宋史艺文志》50年的考证研究,都获得了极有价值的成果。1990年陈乐素先生去世后,暨南大学中国文化史籍研究所于1992年编辑出版了《陈乐素教授(九十)诞辰纪念文集》。暨南大学中国文化史籍研究所还从1990年开始编辑出版《传统历史文献与传统文化》,至1998年,已出版6集,内中多有宋史研究文章。
  常绍温先生(1923—2005年),1923年生,在四川的武汉大学本科毕业,1950年中央大学(今南京大学)研究生毕业,到广州后主要从事宋代文化史的研究,发表了《北宋诗风士风与政治》、《略谈南宋女诗人王清惠及其诗词》等文。1987年她出任古籍所所长至1993年,并招收宋史研究生1批2人,1990年毕业。
  暨大从事宋史研究的还有张其凡、杨芷华等人。近8年,张其凡连续出版了《赵普评传》(1991年)、《五代禁军初探》(1993年)、《宋初政治探研》(1995年)、《宋太宗》(1997年)等专著,发表了有关政治、军事的多篇论文。1996年开始招收研究生。杨芷华则完成了关于李昴英的系列研究文章,点校出版了李昴英的《文溪存稿》(1994年)。1997年,暨南大学召开了“宋元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
  广州地区从事宋史研究的,还有华南师范大学的关履权、王棣、高美玲等,中山大学的曾琼碧等。关履权出版了《宋代广州的海外贸易》(1994年)一书,于1997年去世。曾琼碧也退休了。王棣有关于经济史等方面的论文。
  山东大学在90年代后期,也成为培养宋史博士生的基地。山东大学的中国古代史博士点是1981年国务院审批的第一批博士点之一,1984年开始招生,1994年,乔幼梅成为博士生导师,1996年开始招生,1996年和1997年各招收博士生1人。乔幼梅在1996年出任中国宋史研究会副会长。她在中青年时曾有过艰辛而坎坷的经历,20世纪80年代后重拾旧业,先后到南京大学与河北大学进修元史和宋史,其研究重点是宋辽夏金经济史,与其师漆侠先生相近。她曾与漆侠先生合著《辽夏金经济史》,又出版了论文集《宋辽夏金经济史研究》。山东大学还有王育济,是宋史学界的后起之秀,在宋代政治史的研究方面常有惊人之语。除一系列宋代政治史的论文外,他出版了《理学•实学•朴学》与《天理与人欲》两书,写作了《宋太祖传》。1996年王育济成为山东大学的博士生导师,1998年开始招收博士生。同在济南的山东师范大学,有赵继颜先生,也以研究宋史为主。1991年,出版了他写的《中国农民战争史•宋辽金元卷》。
  武汉地区高校云集,也有不少宋史的研究者。华中师范大学王瑞明先生有《宋代政治史概论》(1989年)、《宋儒风采》(1997年)等专著,主编了《文献通考研究》(1994年)。华中师大从事宋史研究的还有罗家祥、张全明等人。武汉大学的李涵女士(1922-2008年),江苏江阴人,1947年毕业于燕京大学,1954年到武汉大学历史系任教。她与刘经华合著了《范仲淹传》,并发表了不少论文。她于1988年退休。其弟子杨果女士,研究宋代官制颇有成就,著有《中国翰林制度研究》(1996年)一书。杨果1994年从石泉先生攻读博士学位,以《宋代两湖平原地理研究》为题,获博士学位。毕业于武汉大学的韩茂莉,在陕西师大获博士学位后,到北京大学做博士后,遂留校工作,有《宋代农业地理》(1993年)与《辽金农业地理》(1999年)等书。湖北大学的葛金芳,是赵俪生的弟子,以研究宋代经济史为主,著有《宋辽夏金经济研析》(1991年)一书,他的思辨与分析能力,在宋史学界是独步一时的。
  根据《宋史研究通讯》统计:1988年发表宋史论文658篇,1989年发表494篇,1990年503篇,1991年434篇,1992年453篇,1993年501篇,1994年500篇,1995年482篇,1996年413篇,1997年442篇。10年间共发表论文约4880篇。
  (四)后期(1998—2008年),第三个10年
  1997年,开始申报一级学科硕士点、博士点。1998年与2000年,历史学先后批准了13个一级学科博士点: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南开大学、武汉大学、复旦大学、中山大学、厦门大学、吉林大学、四川大学、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人民大学、南京大学、华东师范大学。2003年,又批准了东北师范大学、首都师范大学、山东大学、陕西师范大学、华中师范大学、云南大学6所大学为历史学一级学科博士点。2005年,再批准天津师范大学、郑州大学、上海师范大学、福建师范大学、暨南大学、西北大学6校的历史学一级学科博士点。至2007年,至少有25所高校有历史学一级学科博士点。
  据招生目录与实地调查,至2008年,大陆培养宋史博士生的单位有18个,具体情况如下:
  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研究中心,张希清与邓小南于1998年成为博士生导师,张希清(2000-2007年)、邓小南(2000年始)招收宋史博士生。张希清招收博士生6人,有:余江宁(2001级)、袁良勇(2003级)、李淑慧(2004级)、朴时贤(韩国、2004级)、邵育欣(2005级)、董文静(2006级);邓小南招收了博士生11人:李全德(2000级)、高柯立(2002级)、梁建国(2004级)、王化雨(2004级)、张祎(2005级)、崔碧茹(韩国、2005级)、方诚峰(2005级)、古丽巍(2006级)、周佳(2006级)、姜勇(2008级)、秦克宏(2008级)。刘浦江治辽金史,2005年开始招博士生,有《二十世纪辽金史论著目录》(2003年)等。这个中心是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张希清担任主任至2007年。他领衔主编了《10—13世纪中国文化的碰撞与融合》(2006年)、《澶渊之盟新论》(2007年)等书,主办了“邓广铭教授百年诞辰纪念大会”,会后出版了论文集。邓小南则出版了《祖宗之法——北宋前期政治述略》(2006年)一书。此中心拥有一个四合院,藏书甚为可观,工作条件也较好。历史系还有赵冬梅等人也治宋史。
  北京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游彪自2005年开始招收博士生。他是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读的博士,导师王曾瑜,2000年毕业后到北师大工作,有《宋代荫补制度研究》(2001年)、《宋代寺院经济史稿》(2003年)、《正说宋朝十八帝》(2005年)、《宋代特殊群体研究》(2006年)等著作。北师大研究宋史的还有罗炳良、汝企和等人。罗炳良有《南宋史学史》(2008年)等著作,汝企和点校了《续编两朝纲目备要》(1995年)。
  首都师范大学唐宋史研究中心,2006年,李华瑞成为博士生导师,开始招收博士生。李华瑞原在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2003年调至首都师大。2008年,首都师大成立唐宋史研究中心。李华瑞有《宋夏关系史》(1998年)、《王安石变法研究史》(2004年)、《宋夏史研究》(2006年)等书。
  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2000年,李华瑞、郭东旭开始招收博士生,直到2005年,李华瑞调走,郭东旭退休。2001年,姜锡东、刘秋根开始招收博士生。2004年,汪圣铎开始招收博士生。2005年,王善军、王菱菱开始招收博士生。2006-2008年,王曾瑜在河北大学招收了博士生。漆侠有《宋学发展与演变》(2002年)、姜锡东有《宋代商业信用研究》(1993年)、《中国经济发展史•宋辽夏金》(1999年)、《宋代商人和商业资本》(2002年)等著作,郭东旭有《宋代法制研究》(1997年)、《宋朝法律史论》(2001年)、《宋代法律与社会》(2008年),汪圣铎有《两宋财政史》(上下册,1995年)、《宋真宗》(1996年)、《两宋货币史》(2003年)、《宋代社会生活研究》(2003年)等著作。王菱菱有《宋代矿冶史研究》(2005年)。王善军有《宋代宗族与宗族制度》(2000年)。其他宋史学者还有刘冬春、王青松、刘金柱、肖爱民、丁建军、阎孟祥、王茂华、贾文龙、王晓薇等人。这个中心是教育部省属高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中国宋史研究会秘书处设此,负责编辑出版《宋史研究通讯》。这个中心,承办过2000年第9届年会。2005年7月,又举办了“中韩宋辽夏金元史学术研讨会”。漆侠先生共招收了26名博士生,他2001年去世时,尚有博士生10人未毕业。此后,河北大学宋史研究中心在2002年招收博士生6人。2003年招收博士生9人,2004年招收博士生10人,2005招收博士生9人,2006年招收9人,2007年招收7人,2008年招收7人。全国各高校的宋史博士生队伍,以河北大学最为庞大了。宋史研究人员的队伍,也以河北大学最多了。2008年,出版了《漆侠全集》,凡12册。
  河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有程民生(2004年始)、贾玉英(2005年始)、苗书梅(2005年始)等人招收博士生。2007年8月,承办过宋史研究会理事会,举办过宋史研究生讲习班。该院治宋史者还有刘坤太、马玉臣、张明华、孔学、祁琛云、张显云等人。程民生是一位多产的学者,其著作有《宋代地域经济》(1992年)、《宋代地域文化》(1997年)、《神人同居的世界》(1993年)、《中国北方经济史》(2004年)、《宋代物价研究》(2008年)等。贾玉英有《中国监察制度发展史》(2004年),张明华有《<新五代史>研究》(2007年),马玉臣有《<中书备对>辑佚校注》(2007年)。
  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乔幼梅招收宋史博士生2人,李晓于2000年毕业,仝路闽2003年毕业。乔幼梅本人于2001年退休,不再招收博士生。王育济于1996年为博士生导师,1998年开始招收博士生,至2007年共招收13人。其中宋史博士生有姚兆余、范学辉(2001年毕业,下同)、高良荃、葛焕礼(2002年)、杨加深(2004年)、徐红(2007年)等6人。此外,山东大学秦汉史的博士生导师马新,在2002年招收了一名博士生谭景玉,从事宋史研究,其博士论文为《宋代乡村行政组织及其运转研究》。这个学校从事宋史研究的,还有张熙惟、范学辉等人。
  在山东大学获博士学位的徐红,是湖南科技大学(在株洲)的副教授,有《北宋初年进士研究》(2009年)。
  陕西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李裕民,浙江崇德人,1940年生,1963年毕业于杭州大学历史系,旋即考入北京大学,师从邓广铭做研究生。毕业后分配到山西大学工作。李裕民于1996年调入陕西师范大学。2001年与2002年招收宋史博士生杨文新与马泓波,两人分别于2004年与2005年毕业。其后退休不招。2007年,李裕民在神木主持召开“全国杨家将学术研讨会”。他发表过200多篇论文,有《<司马光日记>校注》(1994年),《宋史新探》(1999年),《宋史考论》(2009年)等著作,是邓广铭、陈乐素等人之后第二代有影响有成就的学者。2004年,陈峰增列为陕西师大中国古代史专业博士生导师,并于当年招收博士生1人:王青松。2005年招生2人:张小平与刘缙。
  西北大学文博学院,陈峰2006年成为博士生导师。此后,他每年同时为陕西师大和西北大学各招收博士生1人。陈峰有《武士的悲哀:北宋崇文抑武现象透析》(2000年)、《宋史论稿》(2004年)等,他曾在2005年举办过“朱熹与宋代历史学术研讨会”和宋史研究生讲习班(2007年)。此校研究宋史的还有张明、景新强等人。
  四川大学历史文化学院,蔡崇榜是博士生导师,2000年招收杨世文,2001年招收林平,2003年招收杨建宏,加上2000年与2002年毕业的邹志峰与史江,蔡崇榜共培养博士生5人。刘复生2001年成为博士生导师,2002年开始招收宋史博士生:2002年,官性根、方燕;2003年,韦兵、何玉红;2005年,祁琛云、石坚军,共计6人。其他还有粟品孝副教授、韦兵副教授等人治宋史,古籍所也有不少人从事宋代文化研究,但不参加宋史研究会活动。川大还有段玉明等人治宋史。2008年进站的博士后王化雨,有可能留校。刘复生有《僰国与泸夷——民族迁徙、冲突与融合》(2000年)、《中国古代思想史•宋辽西夏金元卷》(2006年),段玉明有《大理国史》(2003年),粟品孝有《朱熹与宋代蜀学》(1998年)、《南宋军事史》(2008年)等著作。
  四川研究宋代哲学思想的还有四川社会科学院哲学所的蔡方鹿,他先后出版了《一代学者宗师:张栻及其哲学》(1991年)、《魏了翁评传》(1993年)与《宋代四川理学研究》(2003年)等专著。
  四川师范大学,则有张邦炜、张金岭、魏华仙、成荫、方燕等人。张金岭近年调出。张邦炜有《宋代婚姻家族史论》(2004年)和《宋代政治文化史论》(2005年)等书。张金岭有《晚宋时期财政危机研究》(2001年)、《宋理宗研究》(2008年),魏华仙有《宋代四类物品的生产和消费研究》(2006年),方燕有《巫文化视域下的宋代女性》(2008年)。
  云南大学历史系,林文勋于2000年、吴松于2001年、吴晓亮于2004年开始招收博士生。其他宋史学者还有:张锦鹏、刘欣、奎建荣等人。云南大学承办了2008年第13届年会。林文勋与黄纯艳合著了《中国古代专卖制度与商品经济》(2003年),与谷更有合著了《唐宋乡村社会力量与基层控制》(2005年);张锦鹏著有《宋代商品供给研究》(2003年)、《南宋交通史》(2008年)等。
  武汉大学历史学院,杨果2001年成为博士生导师,于2002年开始招生。已毕业5人:廖寅(2005年)、铁爱花(2006年)、陈曦(2007年)、田雁(2008年)、刘广丰(2009年);2007年招生1人,2008年招生1人,2009年招生2人。杨果有《宋代两湖平原地理研究》(2001年),此外有陈曦等人治宋史。杨果、陈曦有《经济开发与环境变迁研究——宋元明清时期的江汉平原》(2008年)。
  华中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有王瑞明、张全明等人。王瑞明有《宋代政治史概要》(1989年)、《马端临评传》(2001年)、《中国古代史考论》(2007年)等著作,2009年去世。张全明则有《宋太祖的人生哲学》、《中国历史地理论纲》等书,还与人合作撰写了《朱熹集导读》、《中华五千年生态文化》等书。
  华中科技大学历史研究所,有罗家祥、雷家宏等人。罗家祥有《朋党之争与北宋政治》(2002年)、《宋代政治与学术论稿》(2008年)等论著,雷家宏则有《宋代社会与文化管窥》(2008年)。
  湖北大学,有葛金芳、曾育荣等人。葛金芳已于2007年退休。葛金芳著有《中华文化通志》第四典《土地赋役志》(1998年)、《中国经济通史》第五卷《宋辽夏金》(2002年)、《宋代经济史讲演录》(2008年)、《南宋手工业史》(2008年),主编《中国传统社会探研》(2005年)。曾育荣合著有《中国历史•五代》(2009年)。
  武汉地区,将承办2010年的第14届宋史年会。
  南京大学历史学系,李昌宪1999年成为博士生导师,并于同年开始招收宋史博士生。至2007年,李昌宪共招收博士生14人,内以宋史为题者有10人:宋炯(2002年毕业,下同),吴晓萍、郭文佳、张明(2004年),于海平、史云贵(2005年),常志刚、薛政超(2006年),朱奎泽(2007年),邢东升(2009年),邹锦良(2010年)。魏良弢先生1993年成为博士生导师,他招收的博士生中,有3人做过宋史方面的论文:贾海涛(1998年毕业)、路育松(2000年毕业)、程遂营(2001年毕业)。此外有:尤东进、贵和平等人治宋史。李昌宪著有《宋代安抚使考》(1997年)、《司马光评传》(1998年)、《中国行政区划通史•宋西夏卷》(2007年),发表宋代行政区划的论文多篇。
  上海师大历史系虞云国、黄纯艳于2007年,古籍所戴建国于2004年、汤勤福于2007年开始招收博士生。虞云国、戴建国、汤勤福、黄纯艳均在中国古代史专业招收博士生。其他还有:范荧、程郁、燕永成、赵龙等人治宋史。上海师大承办了2006年第12届年会。虞云国著有《宋代台谏制度研究》(2001年)、《细说宋朝》(2002年)、《学史帚稿》(2009年)等,朱瑞熙有《疁城集》(2001年),戴建国有《宋代法制初探》(2000年)、《宋代刑法史研究》(2008年),汤勤福有《朱熹的史学思想》(2000年),范荧有《上海的民间信仰研究》(2006年),黄纯艳有《宋代茶法研究》(2002年)、《宋代海外贸易》(2003年)等、点校《宋代经济谱录》(2008年),朱瑞熙等人著《辽宋西夏金社会生活史》(1998年)、朱瑞熙、程郁有《(二十世纪)宋史研究》(2006年),燕永成有《南宋史学研究》(2007年)、点校《宋太宗实录》(2005年)。
  浙江大学的博士生导师,历史系有包伟民、何忠礼,古籍所有龚延明、祖慧、方建新,经济学院有周生春。何忠礼在2000-2005年、龚延明在2000-2004年招收宋史博士生,如今,何、龚已退休。周生春从2001年开始招收博士生,他在经济学与历史学两个学科招生。包伟民2001年开始招收博士生,现已宣布不招研究生。包伟民曾在2000年主办了第一届宋史研究生讲习班,开了个好头。方建新在2004-2009年招收博士生,祖慧则于2008年开始招收博士生。在2009年浙江大学的招生目录上,中国古代史招收博士生的有:方建新,宋史、中国古代社会文化史;周生春,江南区域史;包伟民,宋辽金史、中国古代经济史。中国古典文献学专业招收博士生的有:方建新,宋代文献学研究、浙江古代地方文献整理与研究;祖慧,中国古代职官科举文献。政治经济学专业招收博士生有:周生春,制度经济学。何俊先在古典文献学、后在哲学专业招收博士生,他是2003年开始招收博士生的,他也研究宋史,致力于宋代思想史的研究。包伟民在2009年实际未招博士生,他已去中国人民大学报到。包伟民有《宋代地方财政史研究》(2001年)、《传统国家与社会(960-1279年)》(2009年),选编《(浙江大学)史学文存(1936-2000)》(2001年),主编《江南市镇及其近代命运(184-1949)》(1998年)。何忠礼有《中国古代史史料学》(2004年)、《宋代政治史》(2007年)、《南宋政治史》(2008年),点校《朱熹年谱》等。龚延明有《宋代官制辞典》(1997年)、《岳飞评传》(2001年)、《中国古代职官科举研究》(2006年)、《中国历代职官别名大辞典》(2006年)。祖慧有《沈括评传》(2004年),方建新有《二十世纪宋史研究论著目录》(2006年)。何俊有《南宋儒学的建构》(2004年),主编《宋学研究集刊》(2008年出版第1辑),与范立舟合著《南宋思想史》(2008年)。此外,还有杨渭生《宋丽关系史研究》(1997年)、《两宋文化史研究》(1998年)、《宋代文化新观察》(2008年),梁太济有《唐宋历史文献研究丛稿》(2004年),倪士毅有《中国古代目录学史》(1998年),吴铮强有《科举理学化》(2007年)。
  厦门大学治宋史者不少,也招收宋史方向的博士生,导师是傅宗文(错。非博导,未曾招生)、陈明光,其他还有:郑学檬(著作《中国古代经济重心南移与唐宋江南经济研究》,2003年版)、杨际平(这两位教授都曾招收和宋史有关的博士生)、徐东升、陈衍德、刁培俊等人。
  中山大学历史学系,曹家齐招收博士生。2009年,他的第一届博士生毕业。曹家齐有《宋代交通管理制度研究》(2002年)、《唐宋时期南方地区交通研究》(2005年)、《宋史研究丛稿》(2006年)、《北宋名臣余靖》(2006年)等书。
  华南师大历史文化学院,王棣2004年开始招收博士生,已有博士生毕业。王棣有《宋代经济史稿》(2001年)一书。
  暨南大学中国文化史籍研究所,张其凡、范立舟招收博士生。张其凡于1998年成为博士生导师,1999年开始招收博士生,已毕业博士生13人,如李贵录《三槐王氏家族研究》(2004年),郎国华《从蛮夷到神州:宋代广东经济发展研究》(2006年),金强《宋代岭南谪宦研究》(2009年),韦祖松《帝国生存环境的诠释——北宋国家安全问题研究》(2008年),均为其博士论文。范立舟于2006年成为博士生导师,自2007年开始招收宋史博士生。张其凡有《两宋历史文化概论》(2002年)、《宋代史》(上下册,2004年)、《宋代典籍研究》(2005年)等著作出版,还整理了《张乖崖集》(2000年)和《崔清献公全录》(2008年)两部古籍,范立舟则有《理学的产生及其历史命运》(2001年)、《宋代理学与中国传统历史观念》(2003年)、《宋代思想学术论稿》(2004年)等著作,与何俊合著《南宋思想史》(2008年)。杨芷华有《李昴英》(2006年,24.5万字)一书。2002年,暨南大学主办了“纪念陈乐素教授百年诞辰国际学术研讨会”,出版了由陈智超完成的陈乐素遗著《<宋史•艺文志>考证》一书,并出版了《宋代历史文化研究续集》,收录研讨会论文。暨南大学郭声波、吴宏岐、王元林等人,虽是历史地理专业的博士生导师,也有许多宋史方面的论著。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有王曾瑜为导师,招收过两名博士生:游彪(2000年毕业)、关树东(2003年毕业);他还有两名博士后:沈冬梅、李晓。现在历史研究所治宋史者有4人,沈冬梅、江小涛、关树东3人是副研究员,邓小南的博士梁建国为助理研究员。《中国史研究》的张彤副编审也治宋史。自关树东毕业后,历史研究所尚未招收过宋辽金史的博士生。王曾瑜有《荒淫无道宋高宗》(1999年)、《尽忠报国:岳飞新传》(2001年)、《岳飞和南宋前期政治与军事研究》(2002年)、《凝意斋集》、《涓埃集》、《丝毫集》、《王曾瑜说辽宋夏金史》等著作,陈智超有《陈智超自选集》(2003年),沈冬梅有《茶与宋代社会生活》(2007年)一书。
  其他从事宋史研究的人员主要还有:
  北京国家图书馆善本部的王菡,中国政法大学商学院的李晓,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的诸葛忆兵、李全德、皮庆生。王菡有《宋哲宗》(1997年)一书,诸葛忆兵有《宋朝宰辅制度研究》(2000年)与《宋代文史考论》(2002年)等书,李全德有《唐宋变革期的枢密院研究》(2009年),皮庆生有《宋代民众信仰》(2008年),李晓有《宋代工商业经济与政府干预研究》(2000年)、《宋朝政府购买制度研究》(2007年)、《宋代茶叶经济》(2008年)等书。
  上海复旦大学历史地理研究所的吴松弟,他招收历史地理专业的博士生。吴松弟撰写了《中国人口史》、《中国移民史》的宋代部分,还有《南宋人口史》(2008年)。上海的宋史学者,还有复旦大学历史系的姜鹏、余蔚等人,华东师大古籍所的顾宏义、戴扬本、方笑一、严文儒等人,上海人民出版社的李伟国等人。顾宏义有《天裂》(2000年)、《天平》(2007年)等著作,戴扬本有《北宋转运使考述》(2007年),方笑一有《北宋新学与文学:以王安石为中心》(2008年)。
  兰州市西北师大有陈守忠、李清凌、刘建丽、胡小鹏、何玉红等人治宋史学承办过2002年第10届宋史年会。陈守忠有《宋史论略》(2001年,23万字),胡小鹏有《中国手工业经济通史•宋元卷》(2004年,65万字)、李清凌有《西北经济史》(1997年)、刘建丽有《宋代西北吐蕃研究》(1998年)。
  重庆西南大学的张文,重庆师大的喻学忠,均为四川大学宋史方向的博士。张文有《宋朝社会救济研究》(2001年)。
  沈阳辽宁大学唐宋史研究所的王美华、耿元骊、赵旭等人治宋史。
  长春市吉林大学的武玉环、程妮娜、赵永春等人治辽金史,偶及宋史。武玉环2003年、程妮娜2005年开始均招收博士生。东北师大的穆鸿利、杨树森等人,也研究宋辽金史。穆鸿利有《河朔集(宋夏元史论)》(2005年)与《松漠集(辽金史论)》(2005年),杨树森有《辽宋金史》(2001年),赵永春有《金宋关系史研究》(1999年)、《辽宋金元史论》(2004年)、《金宋关系史》(2005年)等著作。
  郑州市河南社会科学院历史所,有魏天安、穆朝庆、杨世利等人治宋史。
  芜湖市安徽师大有杨国宜、萧建新、吴晓萍等宋史学者。杨国宜有《包拯集校补》(1989年),萧建新有《宋代法制文明研究》(2008年)、《<新安集>整理与研究》(2008年),吴晓萍有《宋代外交制度研究》(2006年)。2010年,萧建新成为博士生导师。合肥市安徽省社科院韩酉山,出版过《张孝祥年谱》(1993年)、《秦桧传》(1999年)、《韩南涧(元吉)年谱》(2005年)、《秦桧研究》(2008年)等著作。
  南充市西华师大有蔡东洲、胡宁等人治宋史,他们合著过《安丙研究》(2004年)。西华师大还承办过2004年第11届宋史年会。蔡东洲招收宋史的硕士生。
  南昌市的俞兆鹏、许怀林、俞晖等人治宋史。俞兆鹏与朱瑞熙是大学同学,论文甚多,有《谢叠山大传》(1996年)、《求真集》(2004年)、《史林杂俎》(2009年)等著作。
  苏州市的方健,并非教师或研究人员,利用工作之馀的时间研究宋史。业馀治宋史者,当以方健最有成就。有《范仲淹评传》,列入南京大学的“中国思想家评传”中,于2001年出版,凡37万字。
  金华市浙江师大有方如金、陈国灿等宋史学者。他们合著过《陈亮与浙东学派研究》等书。陈国灿有《浙江古代城镇史研究》(2000年)与《南宋江南城镇研究》等书。
  温州大学的周梦江研究宋史,有《叶適研究》(2008年)等著作,还整理了《陈傅良先生文集》(1999年)、《周行己集》(2002年)、《薛季宣集》(2003年)等宋人文集。
  银川市宁夏大学的王天顺、杜建录等人,以研究西夏史为主,兼治宋史。
  由此可以推知,每年毕业的宋史的博士生至少都有十几名,几年下来,数目十分可观。这使大陆宋史研究不仅后继有人,而且队伍持续扩大,成果大量涌现。由于体制所限,首先必须有博士点才能招收博士生,有些颇有成就的先生因此未能指导博士生,有些遗憾。
  有些大学,如吉林大学、东北师大、中国人民大学、南开大学、福建师大、华东师大、复旦大学、华中师大、郑州大学等学校,虽有历史学一级学科点,但似未招收中国古代史的宋史方向的博士生。
  1998年8月,在银川市举行了第8届年会,由宁夏大学承办,与会者128人。此次会上,香港会员第1次出席了年会,并增补时在香港中文大学任教的陈学霖先生为宋史研究会理事。同时,还有美国及台湾学者列席会议。自此以后,每1届年会,同时都冠以“国际学术研讨会”名义,以容纳台湾及国外学者。会后,由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论文集。
  2000年8月,在保定举行了第9届年会,由河北大学承办,与会者67人。会后由河北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论文集。
  2002年8月,在兰州市举行了第10届年会,由兰州大学承办,与会者160多人。漆侠先生已于2001年去世。此次年会上,理事会换届,选出理事25人,实行双会长制,由朱瑞熙、王曾瑜任会长,副会长则有龚延明、张邦炜、杨果、李华瑞、张希清、程民生。香港的理事仍由陈学霖先生担任。会后,由兰州大学出版社出版了论文集。此次年会前,为理事会换届,有些人私下活动,拉帮结派,产生了不良影响,带来了副作用。
  2004年8月,在华蓥山市举行了第11届年会,由西华师大(原南充师院)承办,与会者100多人。会后,由巴蜀出版社出版了论文集。
  2006年8月,在上海举行了第12届年会,由上海师大承办,与会者160多人。此次年会上,为理事会的换届选举问题发生了激烈争论,最终产生了27人组成的理事会,邓小南出任会长,副会长有11名:副会长兼秘书长姜锡东,副会长李华瑞、程民生、陈峰、刘复生、杨果、葛金芳、戴建国、包伟民、林文勋、张其凡。香港的理事,由在香港理工大学任教的何冠环先生担任。会后,由上海人民出版社出版了论文集。
  2008年7月底,在昆明市举行了第13届年会,由云南大学承办,与会者130多人,收到论文140多篇。这次年会,首次采用事先出题,召集人员参加讨论的分组形式,收效甚好。会后,由云南大学出版社出版论文集。
  2010年的年会,则将于8月份在武汉召开。
  自1992年以后,固定每两年举行一次年会,有力地促进了大陆宋史学者交流与促进。自1998年以后,更成为海内外宋史学者的大聚会,在世界上影响越来越大。中国已成为世界宋史研究的中心,中国的宋史研究队伍,也成为世界宋史学界的核心与最重要力量。
  中国宋史研究会主办的《宋史研究通讯》,自1992年以后,基本上每年出版两期,成为海内外宋史学界了解大陆及海外宋史研究情况的一个窗口,影响也日益扩大,迄今已经出版了54期。
  中国宋史研究会曾于2000年在杭州,2005年在西安,2007年在开封,举办宋史研究生讲习班。第四期拟于2009年在北京首都师大举办。这种讲习班,可以让研究生听到名师讲座,互相交流,对研究生学习,大有裨益。
  这十年间,发表的宋史研究论文的数量:1998年,286篇;1999年,375篇;2000年,364篇;2001年,1050篇;2002年,830篇;2003年,986篇;2004年,1094篇;2005年,695篇;2006年,552篇;2007年,424篇。共计约6660篇。
  三、总结与思考
  (一)三十年宋史研究的总结
  回顾改革开放三十年的中国大陆的宋史研究的进展,可以看到,有如下三个显著特点:
  第一,研究人员尤其是专职研究人员,队伍日益扩大。这种情况,从上面介绍中看得很清楚。在现有体制下,这一成果应归功于两点:一是博士点的增多;二是研究基地的确立与增加,试看河北大学与河南大学的例子便可知其重要性。杭州的“南宋史研究中心”,更彰显政府实力。其直接后果是,论著数量大幅度提高。至于其持续性和长久性,尚待岁月考验。
  第二,研究范围扩大,研究深度增加。从主要着眼于经济、政治,扩大到文化、科技,再扩展至其他领域。如史继刚《宋代军用物资保障研究》(2000)、张金岭《晚宋时期财政危机研究》(2001)、游彪《宋代特殊群体研究》(2006)、陈志英《宋代物权关系研究》(2006)、魏华仙《宋代四类物品的生产和消费研究》(2006)、程龙《北宋西北战区粮食补给地理》(2006)、贾二强《唐宋民间信仰》(2002)、刘黎明《宋代民间巫术》(2004)、吴晓萍《宋代外交制度研究》(2006)、韦祖松《帝国生存环境的诠释—北宋国家安全问题研究》(2008)等书的研究视角与内容,都颇有新意。
  第三,加强了学术交流。一是宋史学者之间的交流加强了,各种小型研讨会,如“澶渊之盟研讨会”(2004)、“朱熹与宋代历史”(2005)、“范仲淹学术研讨会”(2008)、“永嘉学派学术研讨会”(2007)等,频繁举办,令人难以兼顾。二是与其他断代史的交流增加了,如1997年在广州召开的“宋元文化史研讨会”,2005年在南开大学举办的“中国传统社会基本问题研讨会”等,都提供了很好的交流平台。三是与港台及海外人员的交流频密了。每次的年会,都是一次机会,还有其他国际会议。学者个人出国或造访港台,已司空见惯。互邀讲学,也已常见。中国的宋史研究,正在走向世界,成为世界宋史研究的有机组成部分了。
  (二)三十年宋史研究之反思
  反思三十年的宋史研究,下述问题值得注意。
  第一,民主气氛不足。中国宋史研究会是一个民间学术团体,会员都是高级知识分子,本应在学术活动中,张扬民主气氛,达成陈寅恪先生一生倡导的“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然而有些高倡“民主”者,却深受官场影响,以“权威人士”自居,企图操控学术团体,玩弄官场手段,败坏了学术团体的民主气氛,大大加强了学术团体的“官僚味”,致使矛盾重重,人心涣散。在宋史研究会的几次换届中出现的问题,究其原因,首先是不民主的作风所致,引官场习气入学术界而导致矛盾百出,争讦不已。这个教训,是应该总结和吸取了。很希望年青一代的宋史学者,能在更加民主的氛围中,团结起来,独立思考,为宋史学的繁荣而共同奋斗。
  第二,正常的学术批评缺乏,争论和批评的氛围不足,严重影响了学术进展。笔者20年前即已指出此一问题。然而,20年来,这种风气不仅没有改进,甚而还有加剧。与此相映成趣的是,有些人又在自觉不自觉地运用了文革手腕、文革语言来进行学术批评,加以人身攻击,上纲上线,甚至诛连十族,引起学者们的反感,败坏了学术风气。在此影响下,研究生与博士生以致年青教师的问题意识不足,讨论时提不出问题,更遑论批评,这对学术发展是极为不利的,对年青学者水平的提高更为不利。
  第三,学术规范不足。一方面,仍有不少论著,不注意新的研究成果,不能严格遵守学术规范,不尊重知识产权,引用他人成果方面不愿注出。近些年来,引用海外学者并注明者日益多了,但引用大陆学者的不仅少而且注明出处者更少,并且恬以为然。另一方面,又有人打着“学术规范”的幌子,行其攻击他人之实,专从他人论著的注释中寻找“抄袭证据”,造谣诬蔑,无事生非,败坏他人声誉,企图制他人于死地而后快!这种人实际根本不懂“学术规范”。这两种倾向都应反对!
  第四,史学理论的匮乏甚或缺失。日本人的“唐宋变革论”,刘子健的“包容政治论”,虽然可以商讨,但其在理论上的建树,不可忽略!或许是对于“文化大革命”的反动,近三十年来,大陆这方面的文章都很少。
  第五,有计划的多方位的中观与微观研究,仍感缺乏。而代表宋史学最高水平的多卷本断代史的编写,仍尚待时日。当然,这也有个时机成熟与否的问题,有待宋史研究的发展形势决定,是不可强为之的。
2008年11月2日于广州
2009年2月28日修订于广州
附录:
  二十世纪以来香港地区宋史研究概述
  香港是一个自由港,经济发达,商业活动占据主要地位。由于香港的大学教师待遇优厚,故能够吸引欧美学者前往任教,有利于教学科研保持在高水平上。香港史学人才的培养,主要在香港大学与香港中文大学。
  香港大学中文系,始建于1927年,是香港地区中国历史文化教学与研究的最早的基地。近20年来,赵令扬先生主持中文系,培养了不少中国历史方面的人才,各个断代均有博士教其学,研其事。近年来,宋史是许振兴博士主持。在港大攻读博士学位且治宋史者还有不少,如黄富荣博士即是。
  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自70年代开始培养硕士,毕业硕士中,治宋史的主要有何冠环、赵雨乐、杨炎廷、伍伯常、曾瑞龙、白智刚、王章伟、张志义等,指导教师是罗球庆先生。罗球庆早年受教于钱穆、牟润孙等人,后赴美国哈佛大学,师从杨联陞教授(1914—1990年)治宋史,1966年起执教于香港中文大学,至1994年退休,长达28年之久。他主要从事宋代军事史和制度史的研究,发表了《北宋兵制研究》等文。他培养的硕士,不少赴国外攻读博士,如何冠环、曾瑞龙、伍伯常在美国亚利桑那大学获博士学位,赵雨乐在日本京都大学获博士学位。罗球庆的弟子,构成了香港宋史研究队伍的骨干与支架。1994年他退休时,他的弟子们专门编辑了《宋史论文集•罗球庆老师荣休纪念专辑》,由香港中国史研究会出版。
  1992年,陈学霖自美国来港,就任中文大学历史系讲座教授,旋兼系主任。陈学霖,1938年生于香港,自香港大学毕业后赴美国,在普林斯顿大学获哲学博士学位,曾任教于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18年。兼治宋元明史,1993年,台湾东大图书公司出版了他的《宋史论集》,收其宋史论文9篇。他来后,成为香港宋史学界的领袖人物。2001年,北京的中国友谊出版公司出版了他的著作《史学漫识》,分为上、下编,收元、明史论文12篇,附录3篇,凡460页,约32万字。2003年,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其著作《金宋史论丛》,收文10篇,凡276页,内宋史论文4篇。陈氏在1998年当选为中国宋史研究会香港区理事,成为中国宋史界与香港宋史界交往的桥梁。
  陈氏在中文大学担任博士导师经年,所指导的宋元史博士研究生有来自四川的邹重华与胡务,邹重华的博士论文题目为《士族与学术:宋代四川学术文化发达原因探讨》(1998年),胡务的博士论文题目为《元代庙学:无法割舍的儒学教育链》(2000年)。二人毕业后,邹重华留在香港工作,任职京港学术交流中心,业余继续从事宋史研究,已发表论文多篇,并与粟品孝合编《宋代四川家族与学术论集》(2005年);胡务毕业后任教于西南财经大学,他的博士论文于2005年由成都巴蜀书社出版。
  陈氏除执掌中文大学历史系外,还一直担任香港学术水平最高的学报《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的主编,2006年自中文大学历史系讲座教授兼系主任退下后,他仍然担任该学报的主编,每年仍往来美国、港台与国内,仍活跃于宋史界,发挥元老的作用。
  在中文大学历史系讲授宋史者,前些年是澳大利亚国立大学的博士苏基朗,1997年美国亚利桑那大学的曾瑞龙博士接任。曾博士于2003年夏离世后,该教席长期搁置,宋史课程亦没有重开,直至2008年秋,才聘得台湾大学宋史名家梁庚尧教授以客座身份重开此一课程。梁庚尧教授在当年12月结束教学,返回台湾。
  陈学霖教授在中文大学的教席退下不久,他的普林斯顿大学(Princeton University)学弟,原美国布朗大学(Brown University)教授戴仁柱(Professor Richard Davis)在2006年8月应聘出任香港岭南大学历史系讲座教授兼系主任。2009年,被聘为终身教授。戴仁柱的代表作是《宋代宫廷与家族:明州史氏研究》(1986年)。他较为国内学者所知的著作是《十三世纪中国政治与文化危机》(刘晓译,2003年),他最近期的著作,除了《新五代史英译》(2006年)外,还有负责撰写今年出版的《剑桥中国史》第五卷《宋史卷•第一部分》的光宗、宁宗及理宗章节。2009年,北京中华书局出版了他与马佳合著的《伶人•武士•猎手:后唐庄宗李存勖传》。岭南大学虽没有专门的宋史课程,但戴氏亦指导宋史博士研究生,假以时日,岭南大学历史系会在香港的宋史教研方面增添新力量。戴氏近年多次应邀出席国内多个宋史会议,他逐渐成为香港宋史界领军人物。
  梁天锡教授是香港私立大专院校治宋史的前辈学者,他是珠海学院的博士,长期担任香港能仁书院的宋史教席,著作等身,惜于2006年遽归道山,他晚年著作有《北宋传法院及其译经制度》(2003年)香港新亚研究所亦有年青学人从事宋史研究,不过多数研究成果没有公开发表。
  香港珠海学院(在台湾教育部立案称“珠海大学”),设有中国文化研究所,初由香港大学退休教授罗香林(1906—1978年)任所长,有硕士班与博士班。1978年罗香林先生去世后,延聘宋晞教授为所长迄2007年。珠海书院出版《珠海学报》多期,水平颇高。毕业于该学院的博士有:梁天锡教授,以《宋枢密院制度》获博士学位,他以研究官制为主,著作有《宋枢密院制度》、《宋代祠禄制度考实》、《宋宰相年表新编》、《宋宰辅研究论集》等。此外,博士论文还有区静飞的《西夏建国初期与北宋关系》,邓炽安的《南宋权相政治》等。香港珠海学院是香港私立大专中最有宋史教研传统的,2008年9月又聘得刚从北京大学退休的张希清教授讲授宋史课程半年。珠海学院即将升格为香港珠海大学,它将是香港宋史教研的另一生力军。
  刚于年前升格为大学的树仁大学,一直设有历史系,是众多香港私立大专院校最有规模的,它一直开设有宋史研读的本科课程。伍伯常博士曾以客座身份任教数年。去年伍博士转职理工大学,没有再任树仁大学兼课,该科暂由别的教员暂代。倘树仁大学能聘得专治宋史的学者专任此一课程,并在将来开办宋史研究生课程,它将会是香港宋史研究的另一支生力军。
  香港地区学者,到大陆、台湾与世界各地,比较容易,因此,他们和大陆、台湾及欧、美、日本的学者联系比较密切,信息通畅,极利于从事研究。但是,五六十年代,除从大陆去的几位前辈学人外,鲜有从事宋史研究者。盖因其时香港经济尚未起飞,谋生不易也。70年代后,香港经济起飞,生活水准迅速上升,学术研究亦随之而起。1981年5月9日,香港珠海学院中国文化研究所所长宋晞与新亚研究所所长孙国栋合作举办了“宋史研讨会”,为香港研究宋史而举行会议之始。1984年12月,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主任张春树教授发起召开了“国际宋史研讨会”,为海峡两岸的宋史学者创造了共同研讨的机会。这是1949年以后海峡两岸宋史学界的第一次聚会,故到会人数虽只有20余人,但影响颇大,与会的除两岸学者外,还有美国、德国与澳大利亚的学者。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于1985年7月举办了“中国中古史国际研讨会”,出席者有美国、日本、韩国及台湾学者,但无大陆学者与会。
  现据所知,将香港地区的宋史研究者简介如下:
  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除前述罗球庆与陈学霖外,还有苏基朗(曾用名:苏启龙)。苏基朗在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读完本科与硕士学位,赴澳大利亚攻读博士学位,毕业于国立澳大利亚大学,博士论文为《福建南部的经济发展(946—1276)》,曾任教于新加坡大学,90年代以来在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任教。他著有《唐宋时代闽南泉州史地论稿》(1991年)与《唐宋法制史研究》(1996年)等书。他近年转向中国古代法制史,他最近期的著作是Prosperity, region, and institutions in maritime China: the South Fukien pattern,946-1368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Asia Centre, 2000)。1997年,苏基朗转授隋唐史,宋史教席由曾瑞龙接任。曾瑞龙1997年于美国亚利桑那大学获博士学位,乃陶晋生之高足。他热衷于研究军事,从军事学角度来研究宋代战争,令人耳目一新。他撰有《向战略防御的过渡:宋辽陈家谷与君子馆战役(986A.D)》、《北宋初年战略决策研究:以宋太宗第二次经略幽燕(986)为例》、《北宋中叶拓边活动的开端——庆历朝水洛城事件发微》等文。在他任职的五年,在教研方面极有成绩,2003年夏,将他历年研究宋辽战争的成果写为专著《经略幽燕——宋辽战争军事灾难的战略分析》,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不幸在2003年夏“非典”期间,染急病辞世,上述一书竟成遗作。他的逝世是香港宋史学界近年最大的损失。2006年他的夫人及同门师兄弟,再将他生前编定的宋夏战争研究手稿,加上数篇未刊文稿,以《拓边西北——北宋中后期对夏战争研究》(香港中华书局,2006年)为书名出版。此二书是香港宋史研究近年最有代表性的杰作。他的家人及同门师兄弟会在明年(2009年)初将他在中文大学的硕士论文《北宋种氏将门的形成》整理出版。曾瑞龙在中文大学指导的硕士研究生有多人,计有陈伟基、郭芳杰、杨军等人。毕业后继续宋史研究而成绩斐然的,首推长期在香港中华书局担任责任编辑的梁伟基,他是中文大学宋史研究后起之秀的代表者,他是曾瑞龙与苏基朗共同指导的研究生,他的硕士论文题目是《南宋高宗初年(1127—1142)财经官僚与权力结构的关系》,他除了在中华书局编辑数种宋史专刊外,近年还在《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及《新史学》等一级学报发表多篇论文,包括有:《先南征,后北伐:宋初统一全国的唯一战略(969—976)?》、《南宋政权之建立与财经官僚:高宗初年的知临安府(1127—1142)》、《从“帝姬和亲”到“废立异姓”:北宋靖康之难新探》、《南宋高宗朝吕颐浩执政下的官僚群体构造特质》。
  香港大学的许振兴,以研究杨亿而获博士学位,他以研究宋代史学史与帝王学为主,有《〈古今源流至论〉的宋朝〈宝训〉资料》、《〈三朝宝训〉与〈经幄管见〉——论宋代帝王学的法祖思想》等文,他还对石介进行过研究。2005年,香港瑞荣企业出版了他对宋初斧声烛影悬案考证的著作《宋纪受终考研究》,凡201页。香港大学中文学院是香港所有大专院校开设有完整的宋史本科课程及硕士及博士宋史研究生课程者。近年来出自许振兴门下的博士研究生多人,其中研究成绩最受学界激赏的,是原受业于中文大学罗球庆及陶晋生的王章伟,他研究兴趣为宋代社会史,他在中文大学的硕士论文是《河南吕氏家族研究》(1991年),他的博士论文是《在国家与社会之间——宋代巫觋信仰研究》(2003年),并于2005年由香港中华书局出版,该书的普及本亦由台湾三民书店于2006年以《文明世界的魔法师——宋代的巫觋与巫术》之书名出版。同样出身中文大学的张志义,亦在香港大学攻读宋史博士学位,他的博士论文是《南宋福建路下四州佛教寺院与地区发展之研究》(2003年)。
  许振兴指导的博士生,研究成绩不俗的还有周莲弟,她的硕士论文是《宋仁宗朝台谏制度研究》(1997年),她的博士论文是《周必大(1126—1183)研究》(2002年)。其他还有现任职香港理工大学中文及双语学系的邹陈惠仪,她的博士论文为《曾巩(1019—1083)经世思想研究》(2003年);稍后的,有罗荣贵,他的博士论文题目是《陈傅良研究》(2004年)。另外,先任职香港岭南大学专业及进修学院的邱逸,他的博士论文是《宋代的<孙子兵法>研究》(2005年)。另有吴锦龙,他的博士论文题目是《元代对宋诗评价之研究》(2008年),而曾震宇亦继续以金史作为他的博士论文题目,他现任职于香港公开大学专业及进修学院。
  许振兴指导的宋史硕士生有多人,计有佘慧婷(《王洙<宋史质>研究》,2008年),黄慧娴(《<皇朝大事记>与南宋科举》,2008年)、谢炜珞(《歌妓与唐宋词》,2007年)、曾震宇(《<大金国志>研究》,2003年)、朱国源(《章颖<宋朝南渡十将传>研究》,2002年)、朱芳(《南宋詠梅词研究》,1999年)、潘正松(《五代至宋初外戚与军事关系研究》,1998年)。另有研究李焘史学的蔡崇禧。
  此外,1984年在香港大学获硕士学位的黄珮玉,其硕士论文《张元幹研究》,于1986年11月出版。
  冯锦荣曾在京都大学求学7载,返港后任教于香港大学中文系,以研究中国科技史为主,曾与赵令扬合编《亚洲科技与文明》一书,有《北宋仁宗景祐朝的星历与五行书》等文。
  香港理工大学的何冠环,在香港中文大学获学士、硕士后,负笈美国亚利桑那大学,师从陶晋生先生,1990年获博士学位。其博士论文是Politics and Factionalism: K’ou Chun and his T’ung-nein《政治与朋党:寇准及其同年进士》。曾先后任教于香港浸会学院、香港公开进修学院、新加坡理工大学、香港教育学院,现任教于香港理工大学,同时还在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讲授东南亚史。何冠环的硕士论文是《论太宗朝的赵普》。他以研究宋初政治尤其是党争为主,著有《宋初朋党与太平兴国三年进士》(1994年),发表了《司马光通鉴与金帝王学》、《宋初三朝武将的量化分析》、《宋太宗箭疾新考》、《金匮之盟真伪新考》、《论靖康之难中的种师道与种师中》、《论宋太宗朝武将之党争》、《论宋太祖朝武将之党争》、《败军之将刘平》等论文。2003年6月,香港中华书局出版了他的论文集《北宋武将研究》,收文12篇,590页,是其近年代表作之集大成。近年他除了继续研究北宋武将外,还开始对北宋内臣进行研究。2006年,何冠环以高票当选为中国宋史研究会理事,得票数名列第一。他过去几年一直担任香港理工大学通识教育中心的行政职务,2008年底,他调往该校新近成立的中国文化学系,会增加一点宋史教研工作。陈学霖先生离开香港中文大学返回美国以后,何氏已成为香港宋史学界的领军人物。
  何冠环的同门学弟伍伯常博士,从美国学成回港后,一直在香港城市大学任教,至2007年夏转职香港理工大学通识教育中心。他的研究范围是唐、五代、北宋时期的政治、社会、军事和边区民族之间的互动关系。他在香港中文大学的硕士论文题目是《中唐迄五代的军事传统与北宋的统一战略》,他在亚里桑拿大学的博士论文题目为The Continuity of China’s Cultural Heritage during the Tang-Song Era: The Social-Political Significance and Cultural Impact of the Civil Administration of the Southern Tang《南宋吏治对宋代社会及政治的影响》。他近年发表的计有《北宋初年的文士与豪侠:以柳开的作风形象为中心》、《北宋选任陪臣的原则:论猜防政策下的南唐陪臣》、《唐德宗的建藩政策:论中唐以来制御叛藩战略格局的形成》等多篇论文。连同上面提到的邹陈惠仪,香港理工大学现时共有三人研究宋史。
  香港公开大学的赵雨乐,1988年在香港中文大学毕业获硕士学位后,负笈日本京都大学,师从竺沙雅章教授,1993年获博士学位。返港后,曾先后任教于香港中文大学历史系、浸会学院历史系。他深受京都学派的熏陶,致力于研究唐宋之际的重大变化,著有《唐宋变革期军政制度史研究(一)——三班官制之演变》(1991年)、《唐宋变革期之军政制度——官僚机构与等级之编成》(1994年,此为其博士论文),在2007年由香港中华书局出版他的唐宋史研究论集《从宫廷到战场:中国中古与近世诸考察》,他的研究范围广泛,发表了《唐宋变革期内诸司使之等级问题初探》、《试析宋代改武德司为皇城司的因由——唐宋之际武德使活动的初步探索》等文。除宋史外,兼治唐五代史,现为中国唐史研究会理事,他亦研究香港史,已出版专著数种。值得一提的是,国内辽史学者杨若薇数年前转任香港公开大学,连同前面介绍的曾震宇博士,香港公开大学现在宋辽金史学者各一。
  香港城市大学的黄富荣,是香港大学的博士,以研究宋代哲学为主,尤其对“宋初三先生”有较深研究,有《从近年对宋初三先生的研究谈到三先生对宋代理学的影响》、《狂士道学家——石介思想述评》、《孙复生平探索》、《试论胡瑗之改经——胡瑗经学特色之一》、《试论胡瑗的分斋教学法》等论文刊行。近期的著作有《略论胡瑗的分斋教学法及其历史命运》,继续宋代思想史研究。
  香港科技大学虽没有历史系的开设,但它设有人文学部,负责通识教育,而且有研究生点。年前来自哈佛大学的钱立方博士曾任教一段时间。钱博士研究宋代盐政,她的博士论文(1994年)译注《宋史•食货志》有关盐的卷帙,修改后已于2004年出版。Cecilia Lee-fang Chien, Salt and State: An Annotated Translation of the Songshi Salt Monopoly Treatise (Ann Arbor: Center for Chinese Studies, University of Michigan, 2004)她离任后,在2006年9月,她的学弟、出身北京大学历史系的刘光临博士接替其缺至今。刘博士出身包弼德(Peter Bol)门下,研究宋代财政史,他的博士论文是Wrestling for Power: The State and the Economy in Later Imperial China 1000-1770。他是香港宋史教研队伍另一支生力军。顺便一提,多年前任职香港科技大学吴家玮校长特别助理的秦家德博士(她是秦家懿之妹),亦曾是研究宋史的学者,她的博士论文由西方著名的学报《通报》出版,书名为《北宋的后妃研究》(Palace Women in the Northern Sung 960-1126)(1981年)。她与钱立方博士一样,甚少与香港及国内宋史界交往,故不大为人所知。
  香港中文大学的《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常刊出宋史研究的论文。香港大学亚洲研究中心刊行的《东方文化》与《香港大学中文系集刊》,也刊出宋史研究的论文。因为香港的学术刊物较少,不少香港学者常在台湾的刊物上发文,在台湾出版学术著作,故常被视为台湾学者。如梁天锡即是一例。90年代以来,香港学者在大陆的杂志刊文者增加,还有在大陆出书的,如何冠环《宋初朋党与太平兴国三年进士》一书即由北京中华书局出版。1997年12月,在香港大学中文系70周年纪念国际学术研讨会上,香港学者有关宋代的论文有9篇,具体如下:香港大学中文系李家树《宋程大昌<诗论>对<毛诗序>的态度》,香港理工大学中文及双语学系李学铭《“至道三年避宋真宗讳”考》,香港教育学院社会科学系何冠环《败军之将刘平》,香港大学中文系许振兴《<古今源流至论>的宋朝<宝训>资料》,香港教育学院中文系潘铭燊《宋代教育与印书》,香港城市大学语文学部黄富荣《试论胡瑗的分斋教学法》,香港大学中文系河沛雄的《宋代古文家的“尊韩”》,香港大学中文系周莲弟《论宋仁宗嘉祐时期富弼推行的政策》,香港公开大学邹陈惠仪《曾巩与王安石关系剖析》等,这已是香港泰半的宋史研究队伍了。
  香港的宋史研究者,有两大长处,一是信息灵通,尤其对海峡两岸的研究状况十分清楚;二是学汇中西,往往在接受传统中国文化的教育基础上,又深受欧美文化熏陶,因而其治史往往有过人查处。但研究队伍偏少,且多为业余从事宋史研究,本地区学者之间的专业研讨机会少,是其短处。
  香港的宋史学者,因学校的要求,除了需间以英语讲授宋史外,不少人需要以英文发表宋史著作,好像陈学霖、苏基朗、曾瑞龙、钱立方均曾以英文发表过其宋史研究成果,因此,在欧美颇有影响。
  21世纪后,随着香港与内地关系的密切,香港学者参加内地学术活动者日增,研究宋史的学者,以何冠环与内地学术联系最多,其成就也最为引人注目。内地的论文集中,也常收录香港学者的文章。
  近十年来,越来越多宋史学者,从海外或国内到来香港,短时期或长时期加入香港的宋史研究队伍。宋史研究生的培养方面,暂时仍以香港大学较有条件。
  至于出版宋史研究书刊方面,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和香港中华书局是出版这方面书籍的最主要出版机构。学报方面,香港中文大学的《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陈学霖主编),是水平最高、出版最稳定的一级学报。香港大学的《东方学报》,最大问题是常常脱期,论文水平不稳定。本来由岭南大学马幼垣主编的《岭南学报》水准甚高,但因经费问题,出版三期,却无以为继。香港城市大学与复旦大学合编的《九州学林》,近年成为新兴的香港文史学报,香港及海外的宋史学者,均有文章刊载于该学报。
  本概述得到何冠环先生大力协助,谨致深切谢意!
2009年7月於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