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野梦回情切切——浙江大学龙泉分校生活片断
黄晞
1 9 3 6 年春,我在家乡义乌县立初级中学毕业后,同年秋考进杭州国立浙江大学代办高工电机系就读。1 9 3 7年7 月7 日抗日战争爆发, 9 月2 1 日浙大代办高工迁到钱塘江南岸肖山县的湘湖。1 1. 月8 日,日本侵略军自全公亭登陆, 1 2 月2 4 日杭州被占领,高工随之解散,我回义乌就教于县城绣川小学。1 9 3 9 年秋,奔赴宁波高工复学,其时宁波高工已从宁波市内迁至西乡凤番市附近的诚应庙。
1 9 4 1 年4 月1 9 日凌晨,日军突然从镇海登陆,长驱直入,当晚宁工全校2 5 0 余师生就轻装逃离宁波,越山过岭,经奉化、宁海、天台、磐安,我从磐安就近中途奔回老家,学校大队人马继续前进,到达丽水,宁工师生就在城内处州中学安营。不久,我接同学的电报,赶到丽水,经口试后毕了业.同年夏,去金华蒲塘,参加浙江大学龙泉分校入学考试。晚秩,正当我在从上海迁到义乌县江湾镇的君按中学执教时,看到《东南日报》广告栏内浙大龙泉分校新生录取的通告中有我的名字,不胜欣慰t 不久,就离别家乡,投入龙泉石坑珑、芳野的怀抱,在生命历程中,留下了近两年美好、平静而又艰苦的挥痕梦迹1我到芳野进浙大龙泉分校时,学校己开学两周了。那是1 9 4 1 年1 0 月下旬,从龙泉县城到劳野约八华里最后一段路程,是和一位当地中年农民伴行的.他帮我肩挑-部分行李,向山拗里迸发,沿途是纽色土壤,尤其是道路左侧小山的泥层,分外鲜红,好象刚刚展宽过道路。我到芳野曾多F大屋浙大分校教务处报到注册后,就在石坑梅新生校舍住下,开始战时中国大学生的山村生活.当时,石坑境是工学院、理学院、农学院、文学院和师范学院一年级同学的大本营,教室、学生宿舍等集中建在一起.石坑珑距芳野校本部约二华里,活途新旧建筑散布在道路右边小山脚下,首先看到的是单身教职员宿舍一一“风雨龙吟楼”,是全部木结构、杉柑皮盖顶的两层楼房,相隔不远,就是庆恩寺,座落在苍松翠竹小山脚旁,我们做物理实验和理发时就要到这座古庙中去。寺左侧的临时建筑十分简陋,是一年级学生用腊的大饭厅,也是大礼堂.沿途左面地势较低,是一大片农田。石坑珑校舍围绕在一个小盆地的四周,盆底的空广场地约有2 0 0 0 平方米,装有篮球架、双杠、单杠,是我们体育锻炼的活动场所。东侧一座长长的木平房,内分南大阅、北小间,各为工学院、文学院教室,东南向横过道路小山侧有所小木平房,是理学院教室F 西侧小山旁,有上下两排木平房,分别是师范学院的教室和宿舍,北侧最大的一座木屋,是理、工学院宿舍,我就住在这幢房屋的双层床上铺.其后小山顶还有一座很少有人去的库房,有顶盖而四周无墙壁,堆积着石灰、木料之类,厕所在场地西北角。这七、八幢木屋顶全是杉树皮盖的,木板墙,油漆成黑色。这个战时临时建筑群,利用地形,就地取材,布置紧凑,房屋使用非常合理,佩服设计者独具匠心。1 9 8 7年, 在浙江大学9 0 周年校庆的《浙江大学纪念画册》中,我特别注意第4 8 页的一帧石坑珑照片,其上题有z “国立浙江大学龙泉分校新建校舍全景。中华民国三十年十月”。
凡是曾在石坑域生活过的同学们,看到这帧珍贵的照片,一定会浮想联翩,思绪万千1体育教员屠镇川老师,除星期日和雨雪天外,每天一大103清早总要带领我们在广场做操。在寒冬早晨,一听到他的吹哨声,大家就一涌而出,集合广场,前后左右排开锻炼e 中文系王季思老师曾一度兼任训导主任,有多次代替屠镇川老师带领我们早操,他的体操技巧大不如屠老师,常引起我仍一边学他做势,一边暗笑不止。王季思老师在广州中山大学执教, 1 9 8 4 年,我从北京去广东瓜化温泉休养时,顺便去中山大学看望过他,其时他已年逾八旬,还很清健。我的终生伴侣张如意〈现在北京医科大学任教授〉就是季恩师于1 9 4 7 年在相互通讯中为我介绍的。那时我在青岛电厂工作.我初去乍到石坑珑,同学们已上课两周,使我赶补功课作业,搞得精疲力竭,尤其是朱叔麟先生的微积分习题,张其春先生的英语习题,卡华年先生( 191 2-1 9 7 5,在美国病逝, 1 9 3 7 年浙大电机系毕业〉的机械制图,更花费时间.同学丁憔〈曾任北京工业学院副院长,现任该校学术委员会主任委员,去年去美国NewMexicoTech .讲学未返〉,我在金华蒲塘参加大学联合招生考试期间就相识.他是金华中学毕业生,与我的两位金中毕业的同乡王延玉(后考入中央政治大学〉、吴淘固〈后考入中正大学〉同住在长庚村一间民房里准备功课,后来我也前去同住一起备课。我与丁’敞同进浙大分校,我读工学院机械系,他读化工系,不久转理学院化学系。在二年级英语作文造句时我们俩经常相互磋商帮助。有好几个寒冬清晨,与他带着英语课本,伫立在工学院教室南端一小块棉田前,把课本支撑在干枯棉杆顶,双手插进裤袋内,朗读,互相背诵。还曾与他一起到“风雨龙吟楼”的张其春先生住房,向张老师请教作文文法、造句.张先生黑勘黝的脸上,戴了-付深度近视眼镜,他性情有点孤僻,我多次看见他在细雨蒙蒙中撑着伞,漫步于山径中寻思.新中国成立后,他出版了一本颇受学习英语者欢迎的《简明英汉辞典》。据闻,他早已离开人间。
我在一年级时,参加了文学院同学创办的“文学研究社”,由于功课忙,很少参加活动。一枚圆形社徽却还保存在我的身边。正在撰写这篇追忆时,我从书桌抽屉内取出它欣赏s 比五分镰币稍小,设计得寓有深意,草绿色垫底,黑字,上为“浙大”(稍大〉,下为“文学研究社” 〈较小〉,一支羽毛笔斜放着横贯其中,上端黑色笔尖,下端银白色笔忏,均伸出困外,圆周为银白色。我还参加了二年级同学创办的“天文研究会” 、-个满天星斗的夜晚,与丁f敬等几位一年级同学赶去芳野, 在曾家大屋门前,由二年级同学的指105– – -点下,仰天观看星象,当时送给我的-张天文星象大蓝图,迄今还保留在我的书夹中呢l一年级同学的饭厅建在庆恩寺左侧,距石坑境约百米。
由于战时粮食供应紧张,米饭不能随便吃。我初到石坑珑,吃饭相当紧张,未到时间大家就拥挤在饭厅门外,开门时蜂拥而入,几个大桶米饭一抢而光,动作慢点就要挨饿.不久就有了改进,采用小饭桶,每桌固定人的定量制。工学院选举同学于用德〈毕业后曾去解放区,更名丁泱,长期在富拉尔基车辆广工作,已离休〉参加伙食管理,他热心认真,每餐要提前去厨房,带上计算尺,计算出饭率,称好每小桶的饭量。从此以后,我们才能安心用膳.1 9 4 2 年1 0 月一个夜晚,有人走出宿舍上厕所时,发现西面天空一片熊熊火光,大家都惊起到广场观看,火舌直冲云霄,经久不熄。很快就知这是龙泉县城南的济川桥遭受火灾而毁。济川桥对我来说十分亲切,有情感。由于她的建筑模样,如同我的家乡义乌县城西北的东阳江上木屋桥(东江桥〉一模一样,桥长均约二百余米,两侧用术板封闭、开窗、屋架、屋顶,桥的地面也都是木结构,两侧相隔数米的木柱间,装有贯通整个桥身的术板条,可供旅人坐着体恕。
每次经过,我都看见桥的两端摆设着几个摊子,摊贩多是年迈妇女,安详地坐在后面出售甘廉、糖果、香烟、火柴以及草鞋、扇子之类。我经过济川桥,总要想到东江桥,看他们的年龄也相仿,很像一对孪生姐妹,都那样纯朴,耐人喜爱。静坐在其中休想,习习微风,消尽了旅人的倦累,振作精神.轻快地进城或出城办事、赶路。故乡术屋桥早已拆除,被钢筋水泥的公路桥所代替,济川桥大概也早已建成公路桥了,要不是那场大火,时代的变化,也难逃厄运呵!1942年春,日本侵略军向浙南进犯,丽水失守,云和、龙泉危在E夕。初夏,龙泉分校决定迁至福建松溪县大柿镇西的罗汉寺。其时间北鼠疫流行,规模较大的罗汉寺没有一个和尚,据说鼠疫猖獗,和尚死的死,逃的逃,只留-座空庙宇。我清晨每到寺前松溪边散步,还经常可以看到溪滩上有焚烧衣物后新的灰烬,这表明小镇上又有一个鼠疫患者归天了。浙大分校迁往的二个月里, 一位职员和一位家属相继被鼠疫夺去生命,另一位农学院姓傅的同学,一个清晨到溪边洗脸,水不深,却掉进溪中溺死,我亲眼看到经人工呼吸抢救无效而丧生,另一位工学院同学、又是同乡丁春奎,在石坑境时已患肺病,几次逃避敌机空袭时返回校舍吐过血,到大崎后病情加重,我与王家宠〈与春奎是金华中学同班同学,多年前任全国总工会书记处书记、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等设法把他送松溪县卫生院治疗无效而病故,安葬在松溪县郊义家地。不数日,裁再次进城经过义家地去看望春奎坟墓时,已被人挖掘过,安葬时除一床棉被和身穿金中校服大衣外,别无他物,盗墓者是请来抬薄榕的穷苦市民乎?思之怆然。
1942年初秋,日军从丽水一带撤退,浙大分校赶快从大均迁回芳野,其时我已升入二年级,住进曾家大屋第一进左侧厢房二楼双层床上铺,我们工学院机电系教室就在第一进的右侧二楼。开学不久的一天上午,正在上课,突然听到楼下一阵骚动,~位军官和几个士兵带了一个日本俘虏拥进曾家大屋,为的是请学校老师审讯俘虏时充当翻译。农学院董幸茂教授用日语询问日本兵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人口,当兵前职业以及来华作战被俘经过等甚详,围观同学不少。日本军国主义者驱使日本老百姓到我国残杀同胞,无比仇恨中又感到一丝同情。
曾家大屋前道路右商阶下有两间茅屋是个小饭铺,左前方是篮球场,再向前有一片庄稼地。这块长方盆地周长约四华里,有小道相连,对面有座小破庙。我到芳野后,几乎每夫早晨起身穿上草鞋要出去绕盆地跑步一、二圈。由于刚东方发白,特别早,经常独自一人在跑,偶尔也碰到同学王家庞,他也穿着草鞋从对面跑来,互相点头示意中擦身而过。
在早跑前,我总是先去左侧厢房外厨房里,从高大饭锅〈下为铁锅,上为圆木桶〉上掀起木盖,盛出了一碗稀粥喝,有时还冲入一个鸡蛋。那时候厨师已煮好早粥去小睡了,我静悄悄地进去没有碰到过一次。
1938年前后,因日军侵占杭州后浙大代办高工解散,我辍学,在家乡小学教书, 一次感冒咳痰,友现痰中带有血丝,预感到有肺结核病。到浙大龙泉分校后,功课紧张,营养不佳,人不断消瘦,终致夜间常盗汗。进入二年级后,且注意锻炼,身体仍虚弱不堪,盗汗不断。家乡在东阳县的杜成春〈现在加拿大蒙特利尔〉和杜叶祥〈现任上海嘉定科技大学教授〉两同学建议我去弄只小狗吃吃。曾家大屋前小饭铺的店主非常热诚〈记得是东阳籍〉,帮我弄到一只小殉,剥皮煮好吃了几天,竟把我的盗汗虚弱病治愈了。但肺结核菌一直潜在,到1947年终于在青岛电厂工作时暴发,曾疗养一段时间。1956年在北京,住进解放军胸科医院,做了胸腔成形大手术,彻底治愈了慢性结核病,恢复健康。迄今还能够保持健康是与我平常坚持锻炼又不抽烟密切相关。
1943年初秋,在芳野结束了二年级课程,同学们纷纷集体辗转到贵州遵义浙大总校继续求学.我国筹集路费困难,一一迟迟不能成行,后来得到一年级义岛同乡、同学郭桂庭的慷慨的资助,又收到宁波高工同学叶文杨〈现在台湾〉的叔叔汇寄的一笔资助款,包括沦陷区双亲托人带出的钱,才勉强与土木系同学胡耀先(现在甘肃兰州桥梁设计院工作〉结伴成行,沿路克服不少困难,终于在9 月1 1 日夜晚抵达遵义何家巷浙大总校,我开始了又一段十分曲折的大学坐活。
岁月匆匆,告别芳野、石坑境已四十七个春秋。近半个世纪前,曾孕育过我的龙泉山村风貌不知变化为负l?母校建立五十周年即将来临,思念之情,油然而生,追记片断生活以表怀念之惰。但愿有生之年,回故乡义乌之时,再去剑乡龙泉,漫步于石坑坡到芳野小道上,寻芳踪,忆旧梦。
【作者简介】
黄晞、浙江义岛人、视锦勇l 1 9 4 5 届、当代剿’..、技术虫京、九三学位社员。历任青岛电业局变电所主任、《青岛电业》甸刊副总编疆、华北电业管理局设计总工程师.现任水电部《电力技术》月刊塞编、水电部科掠情报所教授级高级工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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