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书学剑 几生清福到龙泉——忆念浙大龙泉分校
楼宝松
一、前言
盲离开浙大龙泉分校已四十六年,远居美国,距离龙泉超过半个地球。岁月悠悠,每忆分校缘帐风光,不禁神情俱往,“在龙泉就学期间,正值学业基础奠定之重要阶段,对我影响甚大,感念至深。
1 9 3 7 年7 月7 日抗战爆发后,我国著名大学纷纷内迁,当沿海各省相继沦陷后,青年学子求知欲强,报国心切,而东南地区竟无国立大学可进,战时交通极为不便,长途跋涉,要去内地求学,谈何容易。浙大西迁后,为了浙省及东南地区爱国青年入学方便,于1 9 3 9 年7 月在浙南龙泉设立浙江大学分校,成为东南地区高中毕业生最所响往之高等学府,浙大地举甚有远见,国龙泉分校吸收了苏、浙、闽、皖等省菁英,这几省教育水准较高,学生素质较佳,何.况1 9 4 2 年1 2 月日本偷袭珍珠港事变后,上海亦成为沦陷区,因此上海及江苏的有志青年纷纷离开上海,多经浙东赴内地,而龙泉是浙省与大后方联系之咽喉,很多学生到了龙泉便进分校借读,以后成绩合格浙大标准便转为正式生,成为浙大的新血轮,这些新血轮与分校原有学生同窗研读,互补长短,使学生素质更为提高,教育部历届学业竞试,无论团体个人,龙泉分校均名列前矛,即为明证。
我于1 9 4 1 年进浙大龙泉分校,就读化学工程系,两年后二年级生集体去贵州总校,在龙泉两年期间,物质条件虽甚清苦,而精神生活则甚愉快。爱以记忆所及,将当时见,闻及感念记述如下。
二、分校简况
龙泉分校设立在龙泉坊下〈我们美其名日芳野〉离城八里。为一乡间农村,环境清静,分校本部租赁曾家所建一中式结构的西式楼房,系一四方型二层楼大厦,龙泉分校初设一年级,第二年后堪设二年级,学生在分校读完二年后,全部集体赴贵州入浙大总校,依院系分发至遵义或调器续读三、四年级。
龙泉分校文、理、工、农、师五院齐全,限于师资设备,各院学系盖不完全,文学院仅中文,外文两系,理学院人数最少不分系,於选课时则有数学、物理、化学之剔,工学院人数最多,分机电、化工、土木三系,农学院分农艺、农经二系,师范学院仅设专修科,如中国文学、数学专修科等.分校二年级生全部集中在坊下曾家大厦内,楼下为分校办公室,楼上则为二年级各院系之教室兼自修室及宿舍,宿舍全是上下铺,大厦旁有平房一幢作为二年级生之膳厅和厨房,出校本部大门隔一条大路,便是一大片田野,分校农学院租田数商作为实验农场。田野尽头,则为松林山坡,分校建有二层楼木屋一幢i作为教职员单身宿舍(有家眷之员工则自租民房〉,松林坡向前内伸的石坑珑建有数座泥墙以杉树皮盖顶平房,系一年级生各院系之教室及宿舍,一年级校区附近有一座大庙,作为一年级生之膳厅及厨房蓝兼作分校太礼堂,工学院之木工场及金工场设在坊下祠堂内,化学实验室及物理实验室则分设在土地庙内,所有校舍除校本部大厦外可说因陋就简。
三、师表凤范
在战时龙泉分校为东南最亭盛誉之高等学府,任何学校师资最为重要,分校老师有来自浙大总校或由分校主任避选礼聘而来,校中很多饱学名流。谆谆善诱春风化雨,他们的师表凤范永远铭刻在我们心中,对我接触较多或影响较深的几位老师,特记于此文中,藉表本人对他们之元限怀念与崇敬。
郑晓沧主任——郑主任来分校前为浙大教务长,望重士林,故能聘到多位名师来分校任教,他是一位著名的教育家,著作甚多,所翻译的“《小妇人》”名著,传诵一时,郑师博学多才,诗文俱佳,温文尔雅,和南可亲,郑师主持校政尊重教授意见,集思广益,使校务蒸蒸日上,因校务忙碌,虽未开课,但数次学术演讲,学问渊博,富有哲理,发人深思,对我们学生甚有启发作用。
朱叔麟教授——当我们一年级上第一节微织分时,一位身穿长袍,头戴瓜皮帽的老教授进入教室,我们以为他是文学院的国学教授走错了教室,他登讲台后开场白,便是我是来教dg/似的,我们才恍然大悟,他就是大名鼎鼎专教微积分的朱叔麟教授,朱师终生在浙大专教微积分这门课程,在第一堂课中,他宣布我们是他“最后一届学生”。
朱师在浙大从工学院第一届一直教到我们这一届,桃李满天下,教育经验丰富,上课时从不带书本,只带几支粉笔,便能滔滔不绝地讲解出来,每课讲完后指定我们须傲的习题在那一页上亦能说出准确无误,朱师教此课熟能生巧,常指示我们关健扼要之处,犹如画龙点睛,对我们初学微积分者能收时半功倍之效,朱师为人风趣,当夏日炎炎,教室中难免有昏昏欲睡者。朱师来几句嘉兴腔笑话,妙语如珠,引得哄堂大笑,睡意全消。
路季讷教授——路教授来龙泉分校前为京沪一带化学名教授。当时分校虽无院长、系主任之组织名义,但大家公认他是分校工学院院长兼化工系主任,路师授《普通化学》、《定性分析》、《定量分析》三课,所授各课注重原理,强调观念之重要,而不希望我们去背诵课中之枝节细末,使我们获益甚多。路教授对考试极为重视严格,评阅考卷,一丝不苟,他自有一套别出心裁的办法,可以避免因印象或自己的情绪导致评分误差之不当,对化学实验亦非常认真,当我们做定量分析时,如果分析结果,其误差超过千分之二时便得重做,在战时器材缺乏之情况下,分析误差低于千分之二是很难做到的,但路师坚持要我们做到,其目的在训练我们做事要精确,路师治学谨严之作风,影响我们出校门后做事处世之认真负责态度。
陈仲和教授——陈师教工学院大二必修课《应用力学》反《材料力学》两课程,陈师在浙大任教多年,教育经验丰富,故能驾轻就熟,深入浅出,所教两课非常扎实。每次上课,从开始到下课,从不讲与课程无关的话。如果课余去请教他,无论课程上的难题或是私人问题,他都乐于指导,总是谆谆普导为学生授知解惑。陈师为人谦和,从不疾言厉色,且而心胸豁达,常能宽容年青人可能有的疏忽或过失,陈师对学生视如子弟,爱护备至,深受同学爱戴,更难能可贵者,陈师常赐恩于人而不让受惠人知道,陈师的仁慈令人钦佩。
陈嗣虞教授——陈教授也是→位在浙大任教多年之老师,他教我们化工系的《有机化学》,每次上课,讲写不停,似乎要将有机化学知识全部灌输给我们。有机化学实验所需之仪器药品全赖国外进口,而当时海岸线已被敌人封锁,国外器材无法输入,第一学期有机化学实验因尚有剩余器材可用,勉强完成,到了第二学期,有机化学器材元以为济,陈教授乃就地取材,整个学期的有机化学实验,由陈教授指导我们化工系二年级生作“桐油裂化成代汽油”之试验,师生同心协力鼓力于此项工作,获得圆满成功,业将试验过程公之于世,促进大后方各地对“桐油裂化成代汽油”之深入研究,以后公私立炼油厂纷纷设立,大量生产代汽油,以供军需民用,对国计民生甚有碑益。以后我级级友中有数位终生从事于石化工业及燃料工业即始源于此项实验。
斯何晚讲师——我读大一时,斯师刚从助教升讲师,任按理工两院一年级生之4普通物理,,当时理工两院各项课程中,数、理、他三课为基本课程,对以后所读之课程关系至为重大,当时数学和化学分别由朱叔麟和路季讷两位名教授担任,斯师初任物理重头课,自知责任重大,课前非常努力作准备工作,我每次有事去看他时,他的书桌上摆满了物理参考书、作笔记、编讲义,不遗余力,上课时便能条理分明,内容充实,不负众望,物理实验本有助教,斯师均亲自在场以求完美,斯师孜孜不倦,惧而不舍之教学精神,后来成为杭州大学物理系主任。
四、学生生活
分校所在地为山乡农村,环境清幽,无都市之喧嚣,战时城市苦于敌机之滥施轰炸,而龙泉氢为四江水运之起点,通福建之交通要道,但因位于浙南山地,又无显著军事设施,我在分校期间,且有空袭警报,但未曾遭受敌机之轰炸,分校师生均由各地辗转汇集,饱受战时巅沛流离之苦。在此淳朴幽•静山柑宛如世外桃源,师生安心教学,弦歌不辍,惟地居山乡僻壤,物资缺乏,生活至为清苦。学生多来自沦陷区,接济中断,大多靠学校贷金或工读维持学业,衣食所需只能因陋就简,膳食方面经常是黄豆、青菜佐餐,很少有肉、过一年级时,我发觉早餐稀饭中常掺杂慧仁米,倒是意外,在战前辈仁米认为滋补珍品,大概龙泉盛产藩仁米,战时交通不便,不易外销,其价格当低于大米,才用于稀饭中.浙大传统,教学严谨,考试严格,白天课程或实验排满,温习功课全靠夜自修,我们在大一时最感头痛的是夜自修所用之桐油灯,内放灯~一二根,光线固不足,而烟味亦难闻,我们工院一年级教室〈兼自修室〉为分校最大之教室,夜间每人桐油灯一只,全室为烟雾所笼罩,真是烟也凛泼雾也惊漾,几个小时自修以后,自然鼻孔全黑,说也奇怪,这样过了一年,竟未闻因此而生肺病者,到了二年级时才改善,每个自修室挂置煤气灯,皆大欢喜。
在龙泉分校时,功课繁忙,惟有在晚餐后,三五成群在田野肝陌间散步聊天,看落日馀晖,田间作物野花,或是引吭高歌,合唱抗战歌曲,算是生活中之调剂,龙泉无戏院和电影院,很少有机会去看戏,电影则从未看过,为了适当的娱乐起见,同学们自组话剧社,自导自演,在校内演出几场话剧。喜欢京戏的同学,虽非票友,但为了过戏题,亦曾演出过几场京戏,有一次一位宁波同学粉墨登场,主演“萧何月下追韩信”,他是第一次登台演戏,当他出场时唱了第-句“摧马加鞭……”,台下同学为了捧场,齐声喝彩叫好,这位令仁兄阔喝彩之声竞慌了起来,忘记戎词,呆在台上,猛挥马鞭,口中念念有词,“查弄弄呢……查弄弄呢!”(宁波话意即怎么办呢! ) 引起哄堂大笑,好多观众笑痛了肚皮, 其娱乐效果之高恐远胜马连良的“迫韩信”。
我到龙泉后,因慕龙泉宝剑之名,于分校注册完毕后,即赴龙泉城内订制一柄宝剑,在专铸龙泉宝剑的剑铺内,看到宝剑钢坚锋利,闪闪有光,确是珍品,令人喜爱,为了实用起见,定制-柄手杖型宝剑,即宝剑藏于手杖型之水质剑辅内。我非习武之人,何以要破费购置这柄宝剑?实基于既到宝山,岂可放过取宝之机会,龙泉以出产宝剑闻名于世,既有缘来龙泉,藉此留个纪念。我在分校时,无论外出进城,或去各地远足,总是携带此杖闯行,路上剑杖之声笃笃,当时年纪青青,持杖而行,不免老气横秋,但此中滋味只有我自己知道,算是我在龙泉生活情趣之一吧1五、大难不死
1 9 4 2 年夏天,敌人溯阪江向上游进犯,丽水、松阳等县相继沦陷, .当时正值暑假,龙泉分校立在未正式下令迁校,当时师生约百余人组队逃难,各人携带简单行装,向闽浙边境行进,沿途求找避难之所,翻山越岭步行三日,低达福建省松溪县埔大镇时,找到一所大庙,庙内空无一人,连和尚也未见到,大家急于安顿下来,但觉庙内霉气很茧,当即买了很多石灰撒布庙内各处,业弄到一批术板,架作床铺,好在带有炊具,食宿无忧,就这样栖居在这所大庙内,约有个把月之久,因值暑假,无繁重之功课,又无考试之压力,白天看小说、打桥牌,晚上聊天,不到午夜不睡觉。但奇怪的是每天上街走走,看到的镇上居民都是忧心忡忡,棺材店里生意兴隆,江边岸上常见有巫师指手划脚、念念有词,不断地有善男信女来大店祈神求佛。我们与当地居民语言不迹,一问三不知,想笔谈亦未成功,因他们根本不愿理睬外地过境之人,当时只认为他们迷信,不去深究盖不以为意。后来消息传来,敌人退回温州,大家急于回龙泉,经商议将所有师生员工及眷属分成三批,徒步返校,一天出发一批队伍。我属于首批出发,当我们离开大庙,走了约二十余里之时,不料原定第二、三批出发的两队人员却争先恐后,以加急速度赶了上来,问讯之下,始悉松溪鼠疫己传播到了我们大庙居处,当我队离庙不久的当天早晨,一位职员眷属因传染到鼠疫死亡,这一消息犹如晴天霹雳,大家不寒而栗。因鼠疫是由跳蚤传染媒介,蔓延极快,患者无药可治,这时候各人都担忧自己身上有了跳蚤,“谈蚤色变’恐惧之情实非笔墨所能形容,但还得鼓起勇气,拼命向前赶路,原定三天的行程并作两天,因昕说途中小梅、查田等地亦有鼠疫发现,故改变行程,夜以继日,披星戴月,于两日内完成全部行路,回到龙泉时,大多走得双足起泡,蹒跚而行。
事后检讨,我们初抵松溪大埔时,该地已有鼠疫流行,我们师生员工及眷属百余人置身于鼠疫窝中而不自觉,以后在街上所见,每天有人死亡送葬等情节,亦未提高警觉去查究, 实在疏忽。可能居民来大庙祈神求佛时身上已有跳蚤,因带有鼠疫病原菌之跳蚤跳入庙内,致使这位职员眷属得此传染绝症而致死亡,大家为此死者深为哀悼.不幸中之大幸者,师生百余人在不知情之情形下,及时离开大埔,如果在该地庙中多住几天,则后果不堪设想,死亡率必甚高,此事经过,除一职员眷属外,全部师生员工平安归来,逃过此一浩劫,真是“大难不死”,浙大洪福齐天矣。
【作者简介】
楼宝松,化工系1945届,一直从事化学工业研究,现定居美国。其通现住址是:593 SLoat PlaceRiver Vale Nenj Jerseg 07675 U•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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