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湜(1920-2005)
唐湜,原名唐扬和,1920年5月生,浙江温州市区人。因肺部感染医治无效,于2005年1月28日4时不幸逝世,享年86岁。
唐湜是我国著名的九叶诗人之一,文艺评论家,中国作家协会、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协会理事,中国民主促进会成员。1948年毕业于浙江大学外文系,当年出版诗集《骚动的城》和《意度集》。1947年参加上海《诗创造》编辑工作,次年为《中国新诗》编委,并参加中华全国文艺家协会。1954年在北京任《戏剧报》编辑。1957年被打成右派分子,后回到故乡温州。先后出版抒情诗集《飞扬的歌》、叙事长诗《英雄的草原》、历史叙事诗《海陵王》等。还有抒情诗集《霞楼梦笛》、散文诗集《月下乐章》、评论集《新意度集》、《翠羽集》、《一叶诗谈》等20多部。另有历史叙事诗《桐琴歌》、《春江花月夜》、《敕勤人·悲歌的一代》等。他的十四行诗集《幻美之旅》是抒写自己坎坷中追求缪斯的幻美苦旅;《遐思:诗与美》则是表现九叶派诗人群像的浮塑。《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新中国文学史》及《诗歌大辞典·中国诗歌卷》对他均有专节论述。
唐湜1920年生于温州杨府山途村的一个书香门第。父亲曾是小学校长。1937年,他入读省立宁波中学高中部,开始大量接触文学作品,重点接触外国作家如普希金(普式庚)、狄更斯的作品,写下了一百多行的长诗《普式庚颂》和一篇关于狄更斯的评论,在校刊《宁中学生》发表,从此开启了他的创作生涯。
1943年秋天,唐湜入读温州附近龙泉山中的浙江大学浙东分校外文系,攻读英语。正值抗日战争时期,学校师生克服重重困难,让教学得以正常开展。在外文系代主任戚叔含的指导下,唐湜阅读了卞之琳、冯至、梁宗岱、戴望舒的译诗,又阅读了英国作家伍尔芙的《波浪》和艾略特的《荒原》《四个四重奏》等作品。学校附近有一条溪流,唐湜经常躺在溪边金黄色的小草花间,阅读莎士比亚、雪莱、济慈、弥尔顿、拜伦的诗作。他对《西窗集》中奥地利现代派诗人里尔克的散文诗《军旗手的爱与死之歌》特别倾心,对格律严谨、音韵优美的十四行诗更是爱不释手。
在龙泉山中的几年里,唐湜深受欧美现代诗作与诗论的熏陶,也汲取了现实主义与浪漫主义的营养。1945年夏天,唐湜读完了《阿左林小集》,感到十分惊羡,在一个夏夜里,他就着桐油灯的烟雾,写出了评论《阿左林的书》。
1945年抗战胜利后,11月浙大浙东分校迁回杭州,新婚不久的唐湜告别妻子,前往杭州学习。1946年春,唐湜到上海暨南大学借读,他怀着对文学的满腔热情,创作了许多诗歌、散文和评论,结识了李健吾、胡风、臧克家等在当时活跃文坛的作家,以及后来被同称为“九叶诗人”的陈敬容、曹辛之、唐祈等诗人。不久,唐湜回杭州浙大继续学业。1947年,唐湜翻译了艾略特的组诗《四个四重奏》的第一首《燃烧的诺顿》。
1948年浙江大学外文系毕业后,唐湜到江苏昆山陆家中学任教,期间翻译了泰戈尔的剧本《谦屈拉》,在《东南日报》的“江风”栏目连载,文辞自然舒畅,受到读者好评。不久,唐湜回家乡任教于温州师范学校。1951年夏秋之交,唐湜收到巴金来信邀请他去上海文协工作,于是他再次来到上海,与周煦良等一起在上海文协外国文学组翻译苏联短篇小说,集体翻译并出版了《苏联卫国战争小说集》,他的个人译作《坡道克之歌》(安东诺夫作)由文化工作社于同年出版。巴金、李健吾还介绍唐湜参加中华全国文学文艺工作者协会(简称全国文协)。刚过而立之年的唐湜满身勃勃的朝气,他的翻译也渐渐走向成熟。
为了翻译,唐湜用大量的时间阅读一般作家、翻译家甚少留意的外国古典文学,钻研言深义奥的学问,也因此对古希腊神话故事驾轻就熟,编写了一部《希腊故事集》。1954年2月,唐湜进入北京的《戏剧报》社工作,担任编辑兼记者,但仍然没有放下翻译的笔。工作之余,他写了一组关于莎士比亚的研究文章,汇编成《莎士比亚在中国》一书;翻译了多部泰戈尔的诗剧,也整理成了一本书。可是,两部书稿在出版社即将交付印刷之时,却因他受到“胡风集团”案件的牵连而中止出版。
此次风暴过后不久,唐湜翻译了《弥尔顿抒情诗卷》,这些译诗后来有一部分在《诗刊》等发表。1958年,他购得一本英、德两种文字对照版的《里尔克诗选》,正在进行翻译时,他被划为“右派”。同年6月,被遣送到东北兴凯湖农场。1961年夏秋之交,唐湜回到温州。之后,他开始翻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这是一个较大的工程。唐湜已经熟读或翻译过弥尔顿、雪莱、济慈以及现代诗人里尔克、瓦雷里、奥登的十四行诗与各种变体,他把翻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作为自己一次情感的旅行。之后,唐湜又致力于翻译莎士比亚的经典剧作,首先着手的是喜剧《温莎的风流娘儿们》。
1965年春,四位温州青年敲开了唐湜的家门,要求跟他学习翻译,他也正需要带几个学生以学费添补家用,就爽快地答应了。这四位青年是沈克成、徐葆萱、曹学新、金依诺,他们原本就是挚友,都有英语基础,也从此开始了与唐湜的交谊。在唐湜家里,师生五人面对《仲夏夜之梦》,一句一句地读,一行一行地讨论。
大约用了半年时间,唐湜与沈克成细磨精琢,各自完成了《仲夏夜之梦》的翻译。接着,唐湜选择了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之一的《麦克佩斯》。唐湜的翻译既能忠实于原作,又有自己独有的创作,他力求以相应的北京方言、谐语来表达原作意思,特别注重舞台效果,让诗与戏精彩结合,便于演出。他的译作中还有种种分条注释和详尽的札记,用以分析历史背景、故事演变、主题思想和人物性格等,为读者答疑解惑。
1966年初夏,《麦克佩斯》翻译收尾,唐湜与四个学生准备向第三个莎剧《罗密欧与朱丽叶》“进攻”。然而,“文革”的到来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之后,唐湜在苦难中,完成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和《暴风雨》的翻译。
唐湜获得平反后,恢复公职,被安排在温州市文化局工作,于是他抽时间重新整理莎剧译稿。1980年,他把莎剧译作的札记改写成论文《论〈仲夏夜的梦〉》《论〈麦克佩斯〉》《论〈罗密欧与朱丽叶〉》等,发表在《戏剧艺术》等刊物上。1982年,《试论黑格尔的悲剧论》发表在《文艺论丛》上。此后几年,他把精力集中在诗歌、评论的创作、发表与结集出版上。直到2001年,《仲夏夜之梦》翻译定稿,他寄给了中国戏剧出版社。令人叹息的是,此时唐湜已风烛残年,顾不上出版事宜了。2005年1月28日,唐湜病逝。
有论者评唐湜新诗曰:“诗人尤为擅长抒情,或柔美婉约,或缠绵悱恻,无不诗意葱茏,那温柔的色调、舒缓的节奏、唯美的辞藻所营造的意境,令人深深陶醉。……唐湜之诗,题材广泛、情理交融、清新隽永,处处体现着对人生的终极关怀。即使是有关人生苦难的题材,也总能做到哀而不伤,并力求超脱于平庸惨淡的生活,从而给人以愉快、纯洁、静穆之感。现代社会,人类为追逐名利而渐渐远离自然,失去了可以归宿的家园。但唐老的诗篇,清新典雅,不染俗尘,给人以回归大自然之感。……唐湜之诗,形式典雅、语言质朴、意象生动,篇篇散发着浓郁的古典气息。古典诗论强调‘物我交融’或‘心物两契’,……其中的人与自然和谐相处,乃至于无分彼此、浑然一体之境。唐湜深得古典诗词之旨趣,却不喜古诗格律之束缚。……从来不愿墨守成规。毕其一生,唐老都在追求一种完美的诗艺—— 意境上质朴空灵,形式上自由奔放。”《唐湜诗卷》写的序言中对唐湜诗歌的评论,可以算是对唐湜诗歌最恰切最专业的评价“他处于如此艰难困厄之境,而所写的诗歌作品里,却常常充盈着的对生活的热爱,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对真善美的弘扬,对民间传说中坚贞爱情的赞美,对历史上民族战争中英雄人物的歌颂,以及对诗友的缅怀,对幻美的追踪……甚至时时有欢乐、处处有阳光!……他实际上是以诗美的凝华来对应现实的丑陋,以对缪斯的忠诚来藐视命运的播弄,以精神的高昂来抗议人间的不公!他的人格是正直的,但他的申诉却是通过诗美的追踪向人世发出的一道折射!他的所有痛苦、悲凄、怨愤、焦虑与郁结,都经历了过滤,发生了嬗变,进行了纯化,因而升华为欢乐、温煦、缱绻、梦幻、宏伟和壮烈!他作为美的宗教的信徒,超脱了命运赐给的苦难,实现了灵魂的飞升!”“‘他的一切都没有腐朽,只是遭受了大海的变易,化成了富丽新奇的东西’(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爱丽儿的歌)。这就是‘唐湜现象’的终极含义。”
诗人、原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辑屠岸的“沉冤廿载,硬骨铮铮不屈;斯人远去,诗卷煌煌不朽”的挽联充分体现出对唐湜的高度评价。屠岸认为唐湜一生没有离开艺术,即使在错划成右派和“文革”逆境中,他还写出了代表作叙事长诗《划手周鹿的爱与死》、《海陵王》以及大部分十四行诗《幻美之旅》以及大量的诗论。屠岸说:“唐湜最让人感动和佩服的就是他沦落底层仍写诗不倦的坚持。”“唐湜是当年九叶派诗人中,遭遇最为坎坷的一个。然而最让人感动的是,他并没有被这种苦难所打倒,他的创作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有了新的内涵。从那时候开始,他的诗歌有很大一部分以瓯江文化为主题,瓯江一带的风俗、民情、传说和历史故事都成为了他诗歌中所表现的内容。从这些诗歌中我们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对生活充满热爱,对民间传说中的爱情由衷的赞美,以及对所有美好事物的喜爱。他诗歌里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对真、善、美的歌颂让人甚至不会让人相信在这些美好诗歌的背后,却实际上是一个经过无数挫折,甚至要靠艰苦的劳力劳动来维持一家生活的备受苦难的人。只要我们认真地去阅读他的诗歌,就会感受到在这些充满阳光。毫无悲伤的诗歌中,他用这种美好来代替苦难,曲折展现生活中现实的一切。”“他不是一个精明的人,他和世俗格格不入,他是天才,天性如此,他从小最喜欢的事就是就躺在树阴下读书,所以他才走上文学创作这条路。他很爱惜时间,很努力。他的一生是不平凡的一生,他没有白过”。唐绚中这样评价她的父亲。
在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上,唐湜是一个不大被人提及的名字,但他确实是一位有才华的批评家,他在批评上极有抱负:“我那时企慕着刘西渭先生的翩然风度,胡风先生的沉雄气魄与钱钟书先生的修养,但我更企望在他们之间有一次浑然的合流。”应该说唐湜曾非常接近这一目标。钱钟书先生曾称赞唐湜的批评“能继刘西渭先生的《咀华》而起,而有‘青出于蓝’之概!”唐湜正式登上评坛是在1947年。这一年,《文艺复兴》杂志3卷1期发表了唐湜的批评文章《伍子胥》。文章认为:“在中国的古老传说里,伍子胥的故事原就有过一些绚烂的浪漫色彩,经诗人冯至的手,加上了现代主义的诗情,尤其是意识流或内心情绪的渲染,就成了一个完整而透明的诗的果子。”这样赞赏一篇小说的“现代主义诗情”,在当时较为罕见。唐湜不仅在九叶派诗中看到了现代主义的倾向,还在七月派诗中也看到了现代主义倾向,唐湜将他们并称为“诗的新生代”,认为以穆旦、杜运燮为代表的诗人是一群自觉的现代主义者,艾略特与奥登、史班德们是他们的私淑者,而以绿原为代表的七月派诗人,由于私淑着鲁迅先生的尼采主义的精神风格,不自觉地也走向了诗的现代化的道路。
唐湜坚持现代主义立场,并把现代主义观念运用于文学批评之中。他的批评不仅填补了四十年代现代主义批评的空白,而且代表着四十年代现代主义批评的水准。就批评模式而言,唐湜继承的是李健吾式的印象批评,但又有所不同。印象批评强调批评家对批评对象的主观感受,宣称“我所批评的只是我自己”;唐湜的批评中也有主观感受,但其志不在表现自己,而在贴近对象。由于具有丰富的现代主义诗歌创作实践以及由此带来的细腻的艺术感受能力,他的批评显得不“隔”,他能发现批评对象的长处,也能指出他们存在的问题。加以在批评时总是在作者的风格里沉潜观赏,往复漫游,便往往能把握对象的特征,入“心”三分。比如唐湜感受到穆旦“受难者的气质”,感受到陈敬容诗作中“男性气息与女性风格的融合”。这些感受都得到了研究界和批评对象的认同。他感受到杜运燮诗作意象丰富,但同时也发现作者对繁复题材处理“力不从心”,部分诗作显得“虎头蛇尾”。他对这些具体诗艺的探讨,是非常内行的。
虽然唐湜并未完全实现他在批评上的理想,但他通过文学批评,参与了四十年代现代主义诗歌的运作,发展了现代主义诗歌批评理论,在批评史上还是写下了重要的一页。
中国的新诗从40年代后逐渐形成两大流派,一是以胡风为首的“七月派”,一是如今的“九叶派”。唐湜是为“九叶诗派”夺得“当今十四行诗人冠冕”的第一人。在《中国十四行诗选》中,唐湜的诗选入43首,篇数为入选诗人之首。作为一个忠实于艺术的精灵,唐湜曾在诗坛上放过光芒,也曾从诗坛消失过20多年。在粉碎“四人帮”后人们才又频频听到他柔曼的芦笛声。唐湜先生再度崛起,引起了文坛的注目,他的大起大落的坎坷生涯和他在苦难中创作的大量诗篇,被文坛称之为“奇异的心理现象”。作为诗人,唐湜在诗歌创作上的贡献除了贯穿其一生的抒情诗之外,其十四行诗和叙事诗写作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看在中国新诗史上都有重要的影响;作为评论家,他在上个世纪40年代对冯至、穆旦、汪曾祺所作的评论至今仍不断为文学史家和评论家们所引证。1950年,钱钟书就称赞他的评论“能继刘西渭学长的《咀华》而起,而有‘青出于蓝’之概!”(刘西渭即李健吾,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家,《咀华集》是他代表性的评论集)而现在,北京大学著名教授谢冕、钱理群、孙玉石等对其的评论都甚为推崇。对于唐湜的文学成就,当前中国高校最有影响力的两本中国现当代文学史教材———北京大学钱理群教授等著的《中国现代文学三十年》和复旦大学陈思和教授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均有相当篇幅的介绍;诗歌理论刊物《诗探索》在近年两次为开辟唐湜研究专辑。作为温州的文坛耆宿,他写了大量以温州为题材的南方风土故事诗,其中以进入复旦大学陈思和教授主编的《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专节讲述的《划手周鹿之歌》最为著名,而晚年写作的长诗《东瓯王之歌》则称得上是关于温州的“史诗”。
唐湜先生和辛笛、陈敬容、杭约赫、唐祈、郑敏、杜运燮、袁可嘉、穆旦九位诗人曾在80年代合出过影响深远的诗集《九叶集》,78年以后大家重新开始写诗,可穆旦已经去世了,在新时期主要是唐湜、杜运燮、辛笛、陈敬容、唐祈、郑敏6人继续发表创作,作为一班老人他们的诗仍然富有活力。而唐湜是创作产量最大的一位。
所以,他们是四十年代形成的现代主义诗歌流派,而“九叶”这个说法是新时期才出现的,《九叶集》是新中国建立以来第一册新诗的流派选集,在新中国文坛上,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都有他们的地位。因为《九叶集》的缘故,他们九人后来被称作“九叶诗人”。 蓝棣之在《九叶派诗选》的前言中说到在中国语言当中“九”常常用来表示虚指很多或事物的丰富性,因此在这里的“九” 确制这九位诗人,也暗指四十年代也写现代主义或接近现代主义诗风的年轻诗人,这些人有马逢华、方宇晨、莫洛、羊?、李瑛、杨禾,甚至还有四十年代西南联大校园诗人王佐良、汪曾祺等。说明他们的构成是有一定群众基础的。
“九叶诗派”,其涵义除表明诗人的九数之外,是否还有他意?唐湜先生说,“九叶”即表示九人是诗坛上的九片绿叶而不是红花。
作品欣赏
《我的欢乐》
1950年
我不迷茫于早晨的风,风色的清新
我的欢乐是一片深渊,一片光景
芦笛吹不出它的声音, 春天开不出它的颜色
它来自——个柔曼的少女的心
更大的闪烁,更多的含凝
它是一个五彩的贝壳
海滩上有它生命的修炼
日月的呼唤,水纹的轻柔
于是珍珠耀出夺目的光华
静寂里有常新的声音
袅袅地上升,傈远山的风烟
将大千的永寂化作万树的摇虹
群山在顶礼,千峰在跃动
深谷中丁丁的声音忽然停止,伐木人悄悄归去,时间的拘束在一闪的光焰里消失